9.15.2010

T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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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當年修德文課,有個自由選題的德國文化短篇報告,我挑了德國白酒。Spätlese、Auslese、Beerenauslese…就靠著這些看似深奧的專有名詞,在台上胡吹亂蓋,順利過關。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能記住的德文也只剩下這幾個,理由很簡單,實用。

今晚全系列德國白就從93年的Spätlese開始喝起,Brauneberg丘打頭陣,根據記載,這區田地在十九世紀末賣得比Krug vintage還要高,但不知道當年賣的是什麼級別?這支Max Ferd. Richter莊,酒色相當年輕,仍是亮嫩的檸檬黃,果味清新,Mosel牌的汽油味不甚明顯,甜味因為年歲已經降到適口程度,漂亮的開場。跟著的一支Robert Eymael 92’ Spätlese,果味全被第一支吃掉。

再來淺嚐貴腐菌味,Auslese級別,結構與力度明顯的提升。首支是Oberemmeler Karlsberg,von Kesselstatt家族釀造,這家子釀酒歷史竟可以推到十四世紀,曾當過宮廷酒水大總管,掌管皇家果園與酒窖。從這支酒的平衡度來說,感覺得出此莊雄厚的功力,香氣由葡萄產生的豐富citrus味、陳年散發的汽油味、貴腐菌帶來的複雜蜜香三面融合,不偏重任何一方,入口細緻滑順,糖份雖然較重,在酸度的催化下沒有一絲膩人的感覺,收尾一抹焦糖味再添層次,89年份,可說正進入高峰期。

做為對照組的另一支89年則是一支冰酒,Oppenheimer Guldenmorgen,比較的重點當然就是有無貴腐菌參與的差異性。冰酒靠的是霜凍截去水分,嚴謹的德國佬規定,一定要在零下八度採收製造才准貼上冰酒標籤販售。這個八度到底怎麼定出來的實在令人費解?但每想到採收工人要在寒冬的清晨搶收榨汁,這杯中美祿可謂粒粒皆辛苦,足顯珍貴。如果說貴腐味總是帶著嬌艷氣質,冰酒則能稱做一派甜美,沒有難以捉模的神秘,不擺架子,讓人不自禁陷入的愉悅。香甜味濃,有若混入了各式堅果與蜜餞的焦糖餡餅,誘人咬上一口。

慢慢進入高潮,來到了Beerenauslese層級,再度回到Mosel區,年份下探76’,這支Ewald Theod. Drathen酒莊的Alfer Kapellenberg坡,色若琥珀,用了德國近代混種Huxelrebe葡萄,這酒莊、區域、葡萄種都算罕見,入口更讓人驚訝。BA也不是第一次喝,但首次發現到如此輕盈的口感,酒在嘴中擴展開來,在舌上顎間舞起了芭蕾,好似在每一處角落,你都能享受那份美感。沒喝過年輕的Huxelrebe,此葡萄的底細無從體會,但是下一瓶69年Frauenberger的Riesling BA竟被硬生生比了下去,倒地不起。其實Huxelrebe並不是什麼優秀品種,這時心中生了疑問,莫非德國老貴腐的年份因素要大於品種?

正式端出TBA,來自Pfalz的Schweigener Sonnenberg坡75年,酒莊仍是Ewald Theod. Drathen,葡萄換成了Ortega,也是混種,讓人納悶這間莊園是為了省成本還是富有實驗精神?不過適才那隻BA已然表現不俗,不容小覷。以往幾次TBA的經驗都感覺有些稠膩,風味當然是沒話說,卻無法多喝。這支老TBA挺適口。沒有甜過頭,口感相當chewy,香氣上除了果味、揮發劑,還含有一股清甜的生甘蔗味,入口後太妃糖的氣息漸漸散出,相當結實的一款酒。

壓軸的酒從一開始就讓人期待,因為是71年,半世紀來德國白酒的超級年份,仍是Pfalz區,Dürkheimer Hochbenn,酒莊是Freudenmacher,正牌Riesling,酒色已相當深沉,頗似冬瓜茶。微微晃杯,香氣是撲面而來,到底是什麼味?喝到這裡其實已經懶得分析,可以說該有的她都有,姑且就叫它TBA味吧。入口後,發現剛才的律動感又來了,這次的舞步更為純熟,教人神魂顛倒的風韻從舌上直吸入腦門,喝!好一個強身健體的迷幻藥。

TBA,全稱Trockenbeerenauslese,如果你一句德文都沒學過,這是個值得記住的詞,20個字母,花上20分鐘都未必能解釋清楚是個什麼玩意兒,唬人自用兩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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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7.2010

男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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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七賢畫像磚拓本
南朝 (5th century)
南京西善橋出土



梅蘭芳.蘭花指選
梅蘭芳藝術一斑 齊如山著
民國二十四年初版

8.25.2010

Decep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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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測驗:你是否想過,龍捲風裡頭是什麼模樣?

A.如果你覺得這問題關你屁事:恭喜你,你絕對是個正常人。
B.如果你腦中已經開始有畫面:請注意,浪漫不能當飯吃。
C.如果你說:「一起瞧瞧去吧!」:大師,慢走,我們期待您的
...答案。

藝術家異於常人,天經地義,但要異於同行,那絕對不是一般的瘋。

Francis Alÿs就屬於這種反骨實踐派,比利時出生,建築背景,靠著一腔熱血入行搞藝術,什麼媒材都不專精,但是樣樣都碰。當別的藝術家忙著建立超凡脫俗的形象,他老兄則立志要在社會佔有一席之地;人家舒舒服服坐在紐約巴黎的時髦工作室裡創作,他選擇在一團混亂的墨西哥城滿大街暴走;現在流行藝術時尚跨界合作,他偶爾跨界畫幾張小油畫,還要誠實的交待這是他實踐影像作品的經費來源。

對於這種藝術家,你不能不敬他三分,極傻,卻真帶種。可以花一整個月環繞太平洋一周,從Tijuana抵達San Diego,證明美墨國界的荒謬;可以帶槍走在大街上,紀錄人群對於威脅的反應,直到他自己被警察用槍指著頭;可以拿著綠色油漆罐一路灑,把整個以色列的國界給標出來,試問界內界外的人們對此有什麼想法;可以扛著攝影機朝龍捲風衝去,探尋象徵體制的暴風深處有沒有全新的啟發。

他聲稱自己的作品有如一場騙局,在你陷入之前,不妨一讀他的宣言:
How can art remain politically significant without assuming a doctrinal standpoint or aspiring to become social activism? For the moment, I am exploring the following axiom: “Sometimes doing something poetic can become political and sometimes doing something political can become poeti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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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2.2010

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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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好奇這間由外地空降而來的兩星館子,無門無派,跟任何一個倫敦老字號都扯不上邊。主廚Claude Bosi,出生於美食之鄉里昂,跟過不少硬底子明星大廚,Michel Rostang、Alain Passard、Alain Ducasse…。97年,他突然下定決心跨海來英國工作,一個陰錯陽差,頂替了他在英國鄉間小旅館打工的主廚位置,不到一年就幫他老闆拿到AA rosettes的第三顆星,過一年又摘了米其林一顆星,有如天上掉下來的寶。不久後他自立門戶,在同一個小鎮,人口只有一萬人的Ludlow,開了自己的店Hibiscus,三年即榮獲米其林兩星。

這故事怎麼聽都像是熱血勵志片的劇情,一個無名小廚隻身海外的成功經歷。如今他把Hibiscus搬來了倫敦,龍入大海,繼續在一級國際戰線上奮鬥。

小餐廳開在Mayfair的小巷裡,張揚的區段,難尋的地點,門面用白紗罩起,只有一行小字浮現窗框上,低調的不行。內部裝潢以淺灰及木頭原色為主系,折衷極簡風,桌上蜜蠟黃的玻璃底盤顯得格外搶眼,整個空間乾淨俐落,卻不流於乏味。點菜間,送上了溫熱的乳酪小泡芙以及內裹橄欖奶油餡的炸丸子,功夫到家,已能窺之手藝。頭一回來,照慣例試菜,發現他家的Tasting Menu居然沒菜名?侍者說,是廚房當天決定的。那好吧,樂於接受驚喜,不過酒可難點了。

沒有針對目標,索性找新奇的喝,與侍酒師商量許久,翻出一瓶乾的Tokaji。至於紅酒,因為沒人知道主菜是什麼…留待後頭再議。跟著白酒上桌的是第一道開胃小點,冰透的高足杯裡紅白相映,浮沫上灑了細碎的乾羅勒,一口飲入,果然有驚喜,沁涼鮮爽的西瓜汁,內有會爆漿的鳳梨味小球,細微的蘇打泡在舌上輕舞,用上了分子廚藝,更要緊的是,此品堪稱夏日開胃佳作。


第二道菜是用愛爾蘭藍黴羊乳酪Crozier Blue製成的軟糕,佐以菇蕈及西蘭花打成的醬汁,糕上羅列各樣堅果、鮮杏仁、嫩芽,清新可愛。乳酪糕的口感滑潤無比,有如極其細膩的Crème brûlée,與圍繞的醬汁一同入口,竟然分不出彼此?表面的小裝飾,除了從視覺上帶來微觀的趣味,更在口中提供味覺與咬感上的變化。從這道菜開始,發現了Bosi在口感方面的追求,是今天整套餐隱含的特色。


下一道端上了花圈般的乳白色物體,侍者隨後淋上透明的consomme,濃稠的像生蛋白。因為大家都沒聽清楚他對菜的說明,這道菜成了猜謎大會。首先是白色又帶透明的肉,判斷是幾乎全生的海鮮,但看不出是魚蝦蟹。吃來口感棉密,蝦基本上可以排除了,友人猜是魚,我持保留,魚的鮮度很難這麼高。濃汁裡倒是有一股柴魚味,仔細分辨,似乎有所不同。的確是頗具新意的海鮮菜餚,醬汁和海鮮再度演出另一章口感上的協奏。

謎底直到飯後才揭曉,肉是挪威產的帝王蟹,而高湯則是kipper提煉,一種歐洲的煙燻鯡魚,難怪味道神似柴魚。


第四道讓人感覺特別親切,但不是針對菜,而是盤子。盤上的花紋有如噴灑的油漬,恰好是數月前在川久保玲清倉減價時尋獲的皮衣圖案。先是為這盤子挑的大膽而喝采,進一步想,這視覺上的紋理與菜餚中的質感可謂相得益彰。盤中一塊餃子,外裹著細碎的黑茸,聞其味知是松露,特別湊近再聞,品質還不算差,當值夏季,標準必須放低。這時朋友隨口問了句松露的產地,領班急忙解釋,冬季他們通常用Perigord,最近的夏季松露產自北義。

以湯匙劃下,流出誘人的蛋黃濃汁,話題又來了。這麼大個兒ravioli,裡頭包的蛋黃居然還是流體?這餃子該怎麼煮法?不得不承認這餐飯吃的很傷腦經,還好大夥樂在其中。論了半天沒個結果,只達成了一個共識-這餃子實在好吃!餡料並無特別,就只有細緻的薯泥與蛋黃,薯泥經過微燻處裡。一湯匙入口,融合了新鮮松露的香氣、自製麵皮的彈牙、薯泥的甜度與燻烤味、蛋黃汁的鮮濃與墊底松露醬的淳厚,簡單明瞭,滋味深沉,渾樸誠摯卻又心思細膩的菜。

另一個意外收穫,是酒菜搭配的體驗,先開的這支白酒,居然在上一道菜被擊潰。適才覺得不可思議,此白酒竟能把海鮮的腥氣帶出,追究原因,可能是生蟹的威力太強,想來必須佐以更冷冽的中性乾白酒。這支乾Tokaji出色的瓜果及蜂蜜香,在與松露餃搭配的時候完全發揮,恰到好處的酒體,也與軟綿口感配合得宜。


一輪番的前菜之後,到魚出場,用的是John Dory,海魴的一種。此魚生的奇醜,肉身扁平,口感較比目魚緊實,屬於歐洲的高級魚種。看到盤中魚片的厚度,能想像這條魚尺寸不小,魚皮已剝去,另外煎成酥脆小碎塊鋪回魚身上。魚肉一致的顏色讓人猜測這八成是真空煮法,嚐了一口,拍板定案。的確,真空煮法保存了魚肉最完整的原汁原味,至於缺少的煎魚香氣,這裡由魚皮酥適度補足。遺憾的是,這類魚味本身濃郁的魚,以真空袋料理,往往散發一種腥氣,特別是剛上桌時,這次也不例外,只是在開始吃以後,這氣味就會消退不少。另一頭搭配的是炒chanterelle菇放在馬鈴薯糕上,薯糕口感與魚肉近似,軟而緊緻,咀嚼間稍帶一絲韌勁,一邊一口,如搭雙簧。


以為魚之後應該輪主菜上場,端來的卻是粉嫩的鵝肝,果真不照牌理出牌。鵝肝標榜來自純正法國產地Aire sur l'Adour,作法上我猜仍舊用了真空袋,但是方才跟女侍確認魚的煮法時,她已經開始懷疑我是不是來偷師的同行,只好低調點,不敢再詳問。我猜測的理由來自口感,此塊鵝肝質感其實像是冷壓的肝醬,但以熱菜呈現,明顯的,油脂並沒有快煎的半融化狀態,表面也不見焦黃,只是覆以一層極為新鮮的白椰菜碎及香料,內藏有鹽之花。椰菜輕巧的澀感能夠解膩,而不均勻的鹽花能讓鵝肝在嘴中溶化時帶來起伏,最下層墊了一片糖煮青李子用以提鮮。第一次吃到鵝肝是在這個出菜順序,卻可以嚐出心思來,口味上適度調整,不過度濃郁,也不偏甜,是一道難得清爽的鵝肝料理。


其後的主菜,是今天唯一的紅肉-仔牛。如此材料與其做法,再度引發餐桌上的論戰。像是英式烤牛肉一般,此菜旨在保存肉質的鮮嫩,以大塊料理,盛盤時薄切一片。視覺表現上是單薄了些,若要評斷味道,則必須先建立一個標準。

處理小牛肉這種東西有兩大重點,其一肉絕不能老,否則何苦要吃小牛?第二樣關鍵是必須想辦法補足它過於淡薄的味道,有犢牛症候群的義大利人通常用grill賦予焦香,或是油炸。這盤菜在第一點上完全合格,從它通體均質的粉紅狀態來說,我又想起了真空袋。第二點上值得議論,因為肉本身完全沒動手腳,香氣的補足來自醬汁。足具創意的是,這次他真用了日本鰹節在小牛高湯裡,鰹節本身是帶柔和燻烤味的,此外,還偷加了一點日本柚子,試圖增添層次變化。

小牛肉的原味在此展露無遺,我也很欣賞整套思路,可惜的是,他忽略了這材料的本性太庸,輔之不成,何不取而代之?上一季在JR家嚐的小牛肉,直接用了重口味的羊肚菌,而且以直火處理肉,才不堅持什麼原汁原味,出來效果反而討喜。所謂成敗論英雄,做菜從來沒有精神勝利法。

我試圖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理解,第一道菜吃到現在,整體的口感與風格相當一致。口感上,軟、綿、嫩、滑、細,每一道菜都有獨特表現;風格而言,以創新的味覺組合營造驚喜,同時又能突顯食材本質。這套路數還是讓我聯想起他的師父Alain Passard,然而作風上更加前衛。

甜點繼續貫徹著創意。pre desert以新鮮草莓與芹菜根為底,上覆一層奶泡,看來平平無奇,入口卻讓人驚呼。一股熟悉的味道竄出,有點讓人難以置信,是四川花椒!難相信的不是用料的膽氣,而是微微花椒味的奶霜與草莓著實匹配。對不熟悉花椒的西方人也就罷了,能讓有成見的中國味蕾接受,是莫大勝利。

最後一樣主甜點,橫列了三樣東西:tart,ice cream,與一片鮮桃。桃子與醬汁我認為多餘,配色功用大些。這冰淇淋與餡派的組合則真能讓人棄械投降。冰淇淋是堅果口味,派則是焦糖餡,前者淡,後者甜,一匙送入兩者,你儂我儂兩相依,味覺層次非線性加成,細細品嚐間,總感覺有種超然的力量。其秘方在最後看到菜單時才恍然大悟,冰淇淋用的是夏威夷果,而派的餡料竟加了牛肝蕈。


真的喜歡這個名字,Hibiscus,因為它是如此表裡如一。從餐廳陳設、餐具造型、烹調、擺盤,甚至細節到洗手間的香氣、帳單的皮套、名片的用紙…無不流露出一派優雅,如同此花的玉潤丰姿。今年生日,就在這淳澹雅韵中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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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4.2010

套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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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窗外雨打梧桐,我躺在床上聽著黃秉冀的伽倻琴,輕風徐來,說不出的清涼暢快,就這樣迷迷糊糊的睡去。一晚上,醒了四次,從自己床上,從再熟悉不過的場景,開始一個個完全不同的人生。

故事裡,都是些熟面孔,名人、老友、甚至逝去的親人,劇情錯綜複雜,悲歡離合只在轉瞬之間。背景切換得離奇,自家、古廟、醫院、運輸機、戰情室、攝影棚…我數度懷疑自己在作夢,試圖確定是否真的醒著,每一次,我都相信這是真的。總是在最後關頭,一睜眼,發現自己其實躺在床上。起身,開始另一段旅程。

這一次醒來,我興奮的跟朋友說:「Hey,I dreamed like Inception !」。其實,Inception的編劇豈有自己的大腦強?而且我也不需要找Architect 建構場景。只有兩件事必須承認是來自此片的啟發,第一,它升級了腦中的造夢模式,第二,從今以後,我要帶著陀螺入睡。

8.09.2010

中國分子廚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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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與友人吃飯,論及分子廚藝近年在歐洲大行其道,其原因也許出在高級餐館使用的食材太少,悶了,想找點刺激。話題一轉,論及中國菜有沒有分子廚藝?當然有了,我說。而且不用半年前預約,每天都吃的到。

若以現代分子廚藝旨在改變食材物性為標準,我心中最完美的分子廚藝菜餚則是「皮蛋豆腐」。皮蛋,乳名「醃牛皮鴨子」,生於明朝末年,父母不詳,最早配方是用不同比例的柴灰與石灰,白話文翻譯,就是碳酸鉀與氫氧化鈣,這兩樣東西結合成的氫氧化鉀,能使蛋白質凝固,部分水解為胺基酸,進而脫硫。這套嚇人的化學式,就算你把Adria、Blumenthal 和Gagnaire關在同一個實驗室,十年恐怕都搞不出來。中國人老要提起祖宗的智慧,實在是因為太強大了。

至於豆腐,當然也是貨真價實的分子廚藝,不信你把黃豆跟豆腐擺在一起,光是想像它怎麼從左邊變到右邊,就能讓人腦袋打結。不同於皮蛋,豆腐的發明人青史留名,淮南王劉安,一個漢朝的老藥頭,當年招集了一群江湖術士,仙丹煉不成煉出豆腐,一樣永垂不朽。

台版的皮蛋豆腐常加上肉鬆,想來還是十足「分子」。從一塊豬肉,煮,撕,炒,拌,最後整成鬆,是全程都不需動用化學變化的分子料理。另一個流行的配料-柴魚,雖然是由東洋混血,但分子精神不變,把鮮魚做成木棍,一看就知道是個分子界狠角兒。

我家的皮蛋豆腐則是拿來宴客的,這種菜端得上檯面嗎?當然能。我只取皮蛋黃,加入台灣的純釀蔭油、韓國麻油,用磨缽細細磨勻,配上倫敦今年進口的京都豆腐,鰹節用的是枕崎產本枯節,以刨刀現削,最後用辣椒絲與蔥絲稍加點綴即成。分子廚藝,人人能做一回。


7.26.2010

High Volt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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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壓電音樂節,擺在東區維多利亞公園,這是一個一整天的活動,三個舞台,十來個團,從早唱到晚。我到了傍晚才姍姍來遲,一走進這場子就感覺哪裡不對勁。

試圖找出異樣來源。朝舞臺放眼望去,人頭一片,觀眾裡約有一半是四十五歲以上白人男性,而女性從後方很難辨別,因為長髮的男性與女性一樣多,短髮的女性比長髮的多。男人中,禿頂的又與長髮的數量相等,更能瞥見前禿後辮的經典款式。這裡有一半人穿著黑衣,某些區域裡,穿著刺青的不比穿衣服的少。最最奇特的一點,舞台上全是一群連蹦帶唱的老男人,這是一個老男人看老男人表演的活動,怎能不怪?

先來到prog區,台上是Uriah Heep,演奏72年舊作Demons and Wizards,聽了幾曲,感覺少了那麼一點點勁道,台上台下,搖不動也滾不起,難道真是年齡問題?改到主舞台聽聽Joe Bonamassa,硬底子吉他手,藍調雖老派,卻還扎實,一樣不夠動感。這時發現自己好像真進不了狀態,或許是宿醉尚未全醒,也不敢再喝,只能晃晃悠悠遊走幾個舞台之間。後來乾脆鑽進旁邊攤子掏碟,尋得一張Moody Blues與Yamashta的「紅佛祖」。

終於,把時間都殺光了,辦正事,開始往主舞台方向擠去,準備迎接ELP沉寂十五年後第一次現場!這是奔赴此活動的唯一理由,也是音樂節的壓軸。台前擠著一大堆老樂迷,有趣的是看到了許多父子檔,聽口音,來自歐洲各地。台上,Emerson的諸神器已經就位,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台老Moog,聞名不如見面,這隻插滿線路的巨獸,還沒開始咆嘯,已經引人遐想,這種數百公斤的類比合成器,還能在誰的場子出現?

一片歡呼聲中,三個人走了出來,還沒反應過來眼前這三人究竟是誰,他們已經演奏起來,Karn Evil 9。這歌聲…沒錯啊,聲音挺熟悉,但是台上這唱歌的牛仔胖叔到底是哪位啊?難道是Greg Lake?開什麼玩笑?我知道歲月催人,但不至於這麼殘忍吧?由於拒絕接受這個事實,一晚上我只能撇過頭來看Emerson,他至少還依稀可辨。ELP三個翩翩美少男的風韻算是徹底毀了。發福的Lake,中氣過足,音色少了那一點點優雅,感覺截然不同。

好在Emerson與Palmer的手還沒鏽,默契也在,ELP終究是團圓了,我的宿醉也醒了。沒有青春正盛的激情,美學與力道猶存。這的確是一個很視覺的超技樂團,但絕不只於看著Emerson把鍵盤當豎琴彈,Palmer長出三頭六臂打鼓。音符從台上掃射而下,拖著各種顏色的弋光彈,閃倏間從身上打穿,每束光影有不同的漸變質感,交織成一幅立體的抽象藝術,看得見,聽得到,摸得著。

足足演奏了一個半小時,好像前面那些團都是來暖場的。尾聲理所當然是「展覽會之畫」,無論它被演奏過多少回,只能再次證明ELP的即興宗旨與能力。這個玲瓏精簡版仍然還帶創意,並加進了新的合成器音效,空襲警報都用上了,娛樂效果十足。

最終輪到個人惡搞秀,Palmer率先上場,渾然忘我的一陣打,上衣掀去後,換鑼來敲,整套鼓隨著舞台開始旋轉,招牌把戲。接著Emerson拉出一台骨董電風琴Hammond L-100,側著彈,倒著彈,再拿出尖刀兩把,直接往鍵盤縫插去,轉它兩圈,發出幾聲哀嚎,之後狠狠將其推倒在地,現場沸騰到最高點。

興奮之餘,突然想起,要是Hendrix還活著,在HELP重聚的舞台上,不知道會是個什麼場面?


7.18.2010

聖約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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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認為自己是個有口福的人,不是多吃了什麼珍饈,而是因為不忌口。生的、腥的、臭的、腐的、霉的,照單全收,只要它有美味的潛力,勢在必嚐。因此,生平最怕碰到這個不吃,那個也不吃,拒食人間煙火的天界人物,更可怕的是,這個意圖修道成仙的教派已逐漸成為主流,嗚呼~

所幸世上仍殘存了一些特殊場所,以供吾類異教徒避難。在這裡,你可以肆無忌憚的吃,不必擔心臨桌鄙夷的眼光,因為大夥都是一類人,共同享受著一類佳餚 —下水。

想起從前在台南的日子,各家老字號香腸熟肉林立,這些個下水鋪子依循數代傳承的經驗,總能端出些化腐朽為神奇的好料。如今身處西方世界,是否從此無緣再嚐佳味?

非也。殊不知倫敦就住著一位掌管西方下水界的神教教主,Fergus Henderson,其總壇佈在英國最大的肉品市場Smithfield附近,拜的是聖約翰。此教非但以供應詭譎多變的聖餐出名,更重要的是教義的傳播。你要是在新大陸的某些餐廳裡,發現菜牌上有烤骨髓、腰子還是豬尾巴等字樣,那主廚肯定是此教信徒。

近幾年由於教眾越來越多,要入壇參拜必須透過預約與漫長等待。而壇址藏匿的十分巧妙,用一片慘白的塗裝掩飾著,必須在快到達地址時心中默念此教咒語:「Nose to Tail,Nose to Tail,Nose to Tail ….」,如此壇門才會浮現,伴隨的是一隻已折斷手腳的聖豬,場面奇詭。

走入壇門,穿過長廊,首先抵達一間高挑的受洗室,可以選擇不同的英式麥酒進行受洗,然後再進入聖餐室用餐。餐室內仍是一片慘白,白燈、白牆、白桌布,搭配教職人員的一身白衣,接著你會收到白紙一張,上面印的是今日聖餐的餐牌。此牌每日更換,前菜加主菜不超過二十樣,依照今日市場供奉的牲物品質以及教主心情而定,聖餐酒的選擇倒是不少。

你很快會發現,這裡的教旨和清教是部分重疊的。沒有任何裝潢,沒有餐桌擺設,銀器、骨瓷、水晶杯?一概沒有,眼前只有鐵刀叉、白瓷盤、玻璃杯,而且比你從IKEA買來的特價品還要再陳舊一點點。餐牌上開的材料全是人家準備丟掉的,心肝脾肺腎,再添耳鼻舌。對我們亞洲人來說,這些下水料帶來一分親切,不過可以想像,當那些剛入教的西方信徒看到這種菜單時,那瞠目結舌的精采表情。

聖餐端上後,仍然讓人難以接受,盤中的食物與美感完全沾不上邊,別說「擺盤」,這勉強只能稱作「擺上」,厲害的是每一盤都能維持一致的潦草風格,有的菜光用看的,還能讓人倒胃口。這時你已展開心理建設,準備接受這樣禁慾與苦修的鍛鍊,用尖杓從骨頭中挑出一小塊骨髓,灑上粗海鹽,硬著頭皮用麵包送入口,閉上眼,咀嚼 ……,十秒後,你濕了眼眶。

終於,你切身感受到教主所要傳達的信念,不是全然的樸質簡約,他伸張的是一種正義,一樁真相。給這些在西方世界被打入下水道,永世不得超生的魂靈們,一個重新被審判的機會。自入教以來,我曾在這裡嚐過牛肝、牛髓、牛心、豬腸、豬脾、鹿心、鹿肝、鹿腎 ……,每一次新的體驗都不只是味覺上的,它還融合了思想,與道德。


Roast Bone Marrow & Parsley Salad
Wednesday 25th March 2009


Ox Heart & Courgettes
Wednesday 3rd June 2009


Rolled Pig's Spleen & Bacon
Tuesday 11th May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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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6.2010

法皮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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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參加的imbibe酒展中,有兩家廠商慷慨的讓人感動落淚。一是約翰走路的小攤位,只促銷一種酒,藍牌,見者有份,人手一杯。看著他們資深老員工自豪的滔滔不絕,心中更添幾分敬意。我說老先生啊,這等好酒,只要長著鼻子的人都能聞出它的不凡,你又何必對著這群專業人士如此賣力?

另一攤大手筆的是Pol Roger,全系列試飲,包括年份Blanc de blancs 和Rose,當然還有旗艦款Cuvee Sir Winston Churchill 99年。從基本款喝起,跳過常喝到的Brut Reserve,第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它的Rich系列,這是Semi-dry的香檳,獨特的是帶有一股青蔥味,這款酒原先是為了較甜的菜式或甜點設計的。轉念一想,微甜口感、氣泡、青蔥,豈非中國菜的絕配?不怕甜、不怕辣、連味道上都協調,難得的巧合。

接下來喝的Blanc de blancs 與 Rose都屬佳作,卻也沒找到太多與眾不同,直到試了邱爵爺紀念款。Pol Roger長年為人所樂道的就是它的特級促銷員,邱吉爾先生。他曾引拿破崙名言:「In victory, you deserve it ; In defeat, you need it.」,不同的是,拿破崙講的是香檳,他則非Pol Roger不喝。二戰期間,無論邱爺是親赴戰區,還是運籌帷幄,身邊一定要備有幾箱Pol Roger。爵爺去世那年,銷往英國的Pol Roger全部貼上了黑框標籤帶孝。

而這款Cuvee Sir Winston Churchill,首創於爵爺去世後十年,1975,從此成為該廠最頂級的系列,只有好年份才出產,陳放十年方能上市。為了重現二戰前邱爺喜好的口味,採用了一半的Pinot Noir,企圖營造堅毅飽滿的男人風味。奇怪的是,初聞此酒只感到一陣清新的Citrus果香與麵包香,與剛喝的Blanc de blancs也相距不遠,一頭霧水。接著入口後妙事發生了,果味竟比聞來還要深沉豐富,夾雜一抹蜜香,並在尾蘊飄出一股菸絲味,轉瞬間邱爺咬著雪茄比起V字勝利手勢的身影驟然浮現,讓人頓時領悟此酒真意。

葡萄酒經常是聞來香,嚐來淡,如此不露鋒芒的酒,實在少遇。可以用深藏若虛來形容,但換句話說,它更成功表達的,是英國男人那股悶騷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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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4.2010

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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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秘製奶茶,別名「暗香」,取其香氣幽奧深婉,含味無窮。問世以來廣受眾客倌愛戴,今記述其創作始末。

初來倫敦時,醉心於老帝國的飲茶文化,頗感親切。這裡的人們曾經對茶葉是如此癡狂,早在十八世紀初期,就不惜萬里來中國找茶,滿載而歸的貨船裡九成賣的是茶葉,仍然供不應求,直喝到貿易嚴重失衡。後來運回了鴉片試圖填補這個財務大洞,近代中國的悲情歷史就此展開,每思及此都不禁感嘆茶葉的魔力。

即使現在英國的年輕人似乎對喝茶興致缺缺,她仍然是人均消耗量第二大國,每年茶葉市場有七億英鎊,每人每年平均要喝掉兩公斤的茶葉 (第一名是土耳其,中國還排不上十名內)。在這麼一個全民喝茶的氛圍下,研究起茶文化自然是得心應手,尤其是英國人偏愛的紅茶。

英式紅茶通常要加奶加糖,茶葉則依照時辰調和出不同的濃淡,如早餐茶會比下午茶來得濃郁些。但是熱茶直接對入冷牛奶和糖,其結果往往令人失望,茶味與奶味兩廂散逸,茶體變得輕飄。為了尋求解決之道,自個兒在家經歷無數實驗,茶種、水量、溫度、時間、牛奶、火候…逐一調控,最終修煉出此極品奶茶,不但自鳴得意,也讓他人魂縈夢牽。

我取阿薩姆TGFOP作為茶體主軸,再添東方美人的一絲蜜香,以特殊比例調成濃茶,之後加入熱牛奶。奶則取自英國特產Jersey或是Guernsey牛,原生於此兩小島上的牛,乳脂含量是一般荷蘭Holstein的兩倍,乳產量卻是一半,香濃無比,天下無敵。糖用法國鸚鵡牌紅蔗糖,未經過分精練,甜度溫潤。茶、奶、糖至此三位一體,相輔相成,盡掃先前缺憾。

因為染上追求完美的惡習,曾又嘗試製作「暗香」終極版。首先提升東方美人的等級,這出自台灣的白毫烏龍,百年前已然暢銷英國,東方美人(Oriental Beauty)正是英女皇取的名。此茶在台灣的價錢可以無限上綱,實屬炒作,我意在取其幽香,用中上之品足矣。

而牛奶已經觸頂,如何再升?這事倒折騰了一番。世上最好喝的牛奶其實是生乳,因為加溫殺菌會破壞牛奶中的乳蛋白,產生乳腥味,但是生乳是禁止上架的,超市當然不會有。幾經打探,最後找到倫敦一處假日農夫市場有賣,早上才擠好的Guernsey milk,未經殺菌即裝瓶,直接由倫敦近郊的農莊運來出售,標籤上赫然貼著警告標語—此生乳可能造成腸胃不適!嘿,沒錯了,就是這玩意。

接下來升級糖,把目光又投向亞洲,找來了日本和菓子用的和三盆,德島縣岡田製糖所出品,此糖依古法製作,須經重石壓榨,再手工搓揉,反覆數次,入口如融雪,味道淡雅細緻,剛好配合此茶的隱秀氣質。

最終茶是做出來了,比較起家用版,的確也多了幾分靈氣,不料心裡更添失落,因為這下子感覺盛器出了問題。思來想去,能配上此茶的,當屬三輪休雪氏的鬼荻茶碗,於是乎這永無止盡的追茶夢只好繼續…

十一代 三輪休雪氏 鬼荻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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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3.2010

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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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花界盛事,Hampton Court Palace Flower Show,擺在亨利八世的後花園裡。賞玩奇花異木,本是古代帝王家的享受,但這許多世界各地匯集而來的稀罕植物,恐怕當年的上林苑也找不到。

除了四方花痴慕名而來,群蟲也收到了邀請,蜂至參與此一盛宴,菜色豐富且稀有,足比滿漢全席。大快朵頤間,不料竟發生了可怕的血案— 據說有幾桌來賓在用餐時被自己的食物吃掉了!

天下真有這般光怪陸離之事?趕往案發現場一瞧,原來如此。這是幾家特別的舖頭,專賣肉食植物,各式豬籠草、瓶子草、捕蠅草…,垂條扶疏,攢立叢倚,佐以枯木、蘚苔、水池,爭相搖曳,別有風情,又透著一片殺機。世有戒殺生而茹素者,卻也有開殺戒以求生之素,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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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9.2010

7.08.2010

麥當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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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ilt by AA school, Intermediate 12, 2010


麥當廬主

Jake and Dinos Chapman
Chapman Family Coll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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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4.2010

鹿苑寺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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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 Supplement to Landscape Gardening in Japan
by Josiah Conder, F.R.I.B.A.
18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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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1.2010

韓國生猛水族須知單

.산낙지 (Sannakji)

看過韓片Old Boy的人肯定忘不了啃章魚那一幕,那是個嚴重的錯誤示範,切勿模仿。首先,章魚不可能整隻送上,通常只取足部並切成小段,灑上些許芝麻。再者,直接大口咬下肯定是嚼不動的,全生的章魚肉韌性十足,咬來挺費勁。另外,一次入口太多是有危險性的,要是它猛吸著口腔四壁不放以致堵著咽喉,誠如此片,你得陪它一起搏命演出了。

腳,尤其是帶著致命吸引力的小腳,還是細品為佳。每次用筷挑起一兩條,輕沾麻油,對準側邊臼齒方向放入嘴中,就定位後迅速咀嚼。千萬別吹噓自己口技有多強,傻傻的用舌頭與之纏綿。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項叮囑,如攜女伴同桌,先確定她是否為正宗高麗妹子,你不會想一輩子被人當野獸看待的。


멍게 (Mong gae)

此物英文俗名叫Sea Pineapple,海菠蘿,是一種食用海鞘,雌雄同體的脊索動物,生性奇特,幼年狀如蝌蚪,帶有腦及神經系統,當找到附著物定居後即開始退化,又稱為逆行變態。這天生反骨的怪東西大部分是被韓國人吃了,日本也有部分粉絲,最著名的是那獨眼龍伊達。

因為吃者眾,近年已開發出養殖技術,大約養兩到三年可用。吃之前先把橘色外殼劃開剝去,再將肚內黑色臟器清乾淨,切片即可生食,爽脆,帶有類似海膽的碘味,下酒絕佳,能提升酒之甘甜。韓國還有與辣椒醬一齊醃製的作法。



개불 (Gae bul)

韓國刺身中我最鍾愛此物,屬螠蟲動物門,海生無脊椎動物,居住在近海淺灣的沙地中,水質必須十分乾淨才能存活。英文稱它spoon worm,中文更傳神,「海腸」。通體粉肉色,形狀有如大腸,水中扭來鑽去,滿一盆子看起來還真夠噁心。山東渤海灣亦產,魯菜中拿來爆炒韭菜、蒜苔一類,絕佳。不過生吃才是王道,鮮滑薄脆,甘甜無比,迷人的是暗藏了一股子肉騷氣,頗為催情。再度搬出以形補形的理論,應該看得出來它補什麼,總之不會是腸子。



미더덕 (Midodok)

這一個個小丸子和它的名字一樣可愛,midodok,但吃的時候可要注意,它是會爆炸的!第一次吃這玩意時,它藏身在一大盤辣椒醬炒鮟鱇魚裡,渾然不知放進嘴中,只覺得好像有個球狀異物,殼硬硬的,使勁咬下,「啵」一聲,滾燙的鮮汁爆出,差點沒把嘴燙出泡來。頓時聯想起家鄉經典名菜,麻油雞弗,簡直異曲同工,不過midodok娛樂性更強,因為它必須要施予一定程度的壓力才能爆開,而你很難抓到那個臨爆點。

Midodok其實也是海鞘的一種,學名是Styela clava,柄海鞘,大概就只有韓國人吃,食用體型很小,約莫三到五公分左右長度,不剝皮,常放在湯裡,就為了吃那體內漿液,像是一種高濃縮海水原汁,瞬間在你口中還原,照著美食漫畫的邏輯,這時你腦中已是一片汪洋,上有海鷗飛舞盤旋。



홍어 (Hong eo)

若說鰻魚是日本的國民魚種,魟魚肯定就是韓國代表了。就消耗水平而言,兩國皆大量仰仗進口。當今韓國的魟魚主要來自阿根廷與智利等南美國家,而食魟魚的傳統興於全羅南道,又以西南端的黑山島魟魚品質最佳。

魟魚料理方式多樣,生熟皆有,這裡要提的當然是其中最生猛,臭名遠播的—醃魟魚。將生魟魚裝入陶罐中醃它一週以上,讓肉中的阿摩尼亞發揮到淋漓盡致,其味之強悍,亞洲絕無敵手,即使派出嗜腥好臭的寧波或紹興代表,也只能一邊涼快去,地球上也許只剩瑞典的Surströmming鯡魚罐頭能與之一搏。

這天來到首爾一家南方海鮮小館,對桌三個中年男人,穿著打扮長相髮型皆堪稱經典,各有巧思,卻像同一部黑幫電影裡走出來的。每人桌前放著真露數瓶,叼著煙,翹著腳,中央擺著一大盤生肉,臭魟魚是也。我跟同學比劃了一下,咱們也來一盤吧?只見同桌韓國友人面面相覷,禮貌性的對我點頭微笑兩下,嘴角帶著抽蓄。

十分鐘後,一股淡淡異味撲來,抬頭只見一老婦端著盤子走近我們,還來不及仔細分析這什麼味道,感覺頭皮一陣麻,已反射性滲出冷汗數滴。盤中望去,數排粉紅色的肉塊鋪在水芹上,肉的邊緣發黃,夾雜白色筋膜軟骨。不知道為什麼,腦海突然浮現血と骨裡北野吃生肉的場景。“這是真男人的食物”,心中對著自己大喊,說罷迅速夾了一塊,湊近一聞…

砰 ~,整個人彈回椅背上,倒抽涼氣,一陣天旋地轉,像被迎面揍了一拳。這…這是毒氣試驗所偷來的樣本吧?就吸了這麼一小口,感覺能從七竅透出,芥子氣恐怕也不過如此。待回過神來,想起這味似曾相識,是了,有點像皮蛋散發的那股腥味,但放大了一百倍。恍惚過後,旋即發現全桌都在盯著我,二話不說,隨手沾了點辣椒醬,一口放入。嗯,記得有人說過,發臭的食物,聞著臭,吃著香…

狗屁不通,人家臭魟魚是表裡如一,聞著臭,吃著也臭,越嚼越臭,童叟無欺,尤其是連軟骨一起嚼,加上肉質帶韌性,能讓你嚼上一段時間。若用品酒法則判斷,聞與嚐的intensity旗鼓相當,甚至嚐來更為飽滿,餘味悠長,久久不散,這品質肯定要評為outstanding了。同學補充說明,一般來說,這醃魟魚會配上泡菜跟肥豬肉一起吃,才不會這麼衝,但這小店是鄉村風格,沒這麼講究。不打緊,沒問題,我豎起了拇指,挑起了第二塊嚼著,看著同桌韓國男人們一口都不敢動,心中湧上陣陣優越感。

何為天下至香之物?沒人有把握說他吃過。但吃了臭魟魚,所有逐臭之夫都要向你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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