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7.2009

買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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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聖誕又是滿檔,二十三號就得開始張羅後兩天的糧食,其餘都好辦,惟有雞不可失。睡眼惺忪衝上牛津街,已是人山人海,不妙,當下決定直奔詩費菊。依據過去慘痛的經驗,聖誕節前夕想找隻香豔豐滿的雞,往往得跟那些尋雞客爭個你死我活,而且許多高檔雞老早被人包走。今天起床晚了,Waitrose肯定沒戲,想起前陣子詩費菊換了肉檔,紅肉品質絕佳,白肉還沒試過,給它個機會。

穿過滿堂為Boxing day前來探點的人潮,好不容易蹭到了肉檔旁,咦?雞很多啊?標緻誘人,泛著黃澄澄的光澤,看來我的決策是對的,馬上拿下一隻。一秤,三公斤多,要價四十幾鎊,頓時傻掉,什麼雞這麼貴?揉揉眼睛再看一遍,這…標籤好像不是英文?Label Rouge!?心中暗罵了一陣,難怪還有很多雞,此攤牛肉全部強調國產,雞居然是越洋的,還是法國佬自豪的紅標土雞,哪門子英倫本土精神?算了,大局為重,到手的雞不能放,今年聖誕的主角就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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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Label Rouge乃是法國用來認證高品質土雞的標章,必須露天放養,精選穀物飼育,自然熟成八十天以上。而此雞產自Ancenis,Loire河旁的小鎮,風光明媚,屬於歐規產地保護制度PGI之列,更是每年全國農產大賽Concours General Agricole的常勝軍。總而言之,就是一群在碧草藍天中長大的走地雞,悠閒的讓人搞不清楚它們是寵物還是食物。雖然聲望與價位還略次於法國雞王Bresse,但是多了一份親切感,Bresse以白毛、紅冠、藍爪的標準法式塗裝著名,而這隻Chapon Jaune正是中國最欣賞的三黃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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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就做這麼一次烤雞,自己都感到興奮。扒開包裝,首先對著裸雞上下打量,好一隻體態風流的美雞!鮮黃細皮透著粉紅色嫩肉,脂肪勻稱,肉身緊實有彈性,還沒料理,自己先嚥了幾口口水。再來則是上下其手,把私房醃料與奶油均勻塗抹在每一吋肌膚上,豐胸肥臀重點呵護,隨後插進香草,準備進爐。有的人烤雞以為擺進烤箱就沒事了,太過粗魯,進爐後還有很多事要做的,其中最重要的是變換體位,剛進去時必須採側姿,因為大腿部才是最肥厚的,烤大約20~25分鐘,依尺寸而異,轉身烤另外一側,同樣時間,再翻成正面體位,胸部朝上,烤10分鐘,其間還要不時澆油淋汁使其潤滑,最後採背姿,5分鐘後大功告成,這時可以將頭部朝下倒置,稍事休息後再上桌。

要論最能引發人類原始衝動的食物,烤雞絕對算得上一號,今年這隻雞在咱們家一連誘惑了十二口人,頭一天烤來,迅速搶食一空,拼著老命在刀光劍影中奪回了屍身與原油鮮汁,第二天拿此架子熬湯,精燉四小時,風味完全不輸全雞,香氣還更醇厚,再加些新鮮蔬菜、細蔥與米飯,成就此生最滿意一鍋雞汁濃粥。第三天端出最後私藏一碗原湯就烏冬麵,仍然香氣滿盈,真所謂繞樑三日,餘味不絕。

12.21.2009

紅酒裡的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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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學酒時,總被一些華麗奇詭的詞藻迷惑,尤其像RP之類的搧情筆記,如同神農氏一般嘗盡天下奇花異果,還併草木石頭,有時後讓人分不清是在描述葡萄酒,還是生態公園裡的礦植物解說?但必須承認,這些表述還是挺動人的,至少在想像力部分。直到自己漸漸喝得多了,並且強迫系統化分類之後,發現許多味型其實大同小異,只要不過份誇張,隨人說法。

前陣子喝到兩支有趣的酒就跟聯想有關,一種記憶中的複合味型。第一支是南澳Coonawarrat產的Carbenet,Parker酒莊的00年First Growth,也是老莊主在世的最後一個年份,左岸混法,九成Carbenet Sauvignon。不知道是否和當地著名Terra Rossa紅土有關,這支Carbenet 的藥草氣息相當重,一開始是一陣薄荷等調味香草,再來是黑莓類果味接踵而至,這時候妙的事來了,複雜的藥草加上香甜,喚起腦中似曾相識的味覺記憶,仔細再聞一下,沒錯,青草茶!嘿嘿,也讓我找到個難懂的詞彙了吧,而且自我感覺比用Herbal來得具體,雖然我搞不清楚英文要怎麼寫,直接拼音.....「Qingcaocha」。

另一支是北義大利名牌Allegrini,04年Amarone,採用流傳千年傳統的技法Appassimento,先將葡萄乾燥三、四個月才拿來釀造,酒體渾厚無比,結構堅強,套個日本酒的用詞倒貼切:濃醇辛口,乍聞之下頗似Port,但是一喝又不甜,有複雜的乾水果、梅子氣息,加上木桶的燻烤氣,咦?這不就酸梅湯嗎?尤其那烏梅味特別傳神。想起從前大冬天吃完酸菜白肉鍋,大汗淋漓中來上一瓶,火氣頓消,想著想著饞蟲犯了,鄉愁起了,束手無策,心裡盤算著怎麼有朝一日,改拿一打Amarone與至親好友圍上一爐,不醉不歸。

12.20.2009

碟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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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人無癖則無深情」,一生中總要來幾個生死相許的癖好,怡情養性固好,貪癡瘋魔也罷,那種一頭栽入,天地與我何干的樂趣不足為外人道也。前陣子拜訪了這麼一個碟癖重度患者,浸淫盤碟中數十年如一日,那等眼力境界不論,就專注癡迷的程度即讓人欽羨不已。

大隱於市,在一個不新不舊不偏不鬧不貴也不俗的倫敦小區裡,住著這位知名藏家。四層連棟老宅,門面再平實不過,一進去,除了感覺光明潔淨,毫無特別,棕黃麻質地毯配上新刷全白色木天花與牆壁,一塵不染。顯然,有某種程度的潔癖。轉進客廳,開始發現不對勁。首先印入眼簾的是壁爐上兩排出口瓷青花盤,老歐洲常見擺飾,不足為奇,但目光慢慢一轉,低調的老木家具周圍四處,泛著青光熒熒。矮櫃上一對李朝蟠龍花瓶,兩隻長相幽默的龍痴痴衝你傻笑;牆角幾株初開的水仙,亭立在萬曆青花魚藻大缸裡;丟鑰匙的、放雜物的、擱傘的….所見全是瓷,但毫無半點做作。

直上頂樓,殘片室,不明就裡的人可能認為屋主脾氣不大好,上千片殘瓷碎碗的,場面還挺駭人。收藏主力來自北京地區,說白了,就是高明的撿破爛,從幾代古都留下的一堆垃圾之中。運氣好點,撿到皇帝老兒的,運氣差,眼力也不行,那只剩假貨給你,殘酷現實,一不小心,花錢買假垃圾,乞丐都不如。

整個下午,我們就沉浸在一連串對人類社會毫無建樹的話題上:龍泉飛青瓷的褐斑釉究竟偏釉上還是釉下、北京城的垃圾處理系統變遷史、成化紋飾與萬貴妃的關聯、樞府與青白的南北疆界、北京與景德鎮出土殘片的土氣辨別、宣德皇的官窯蟋蟀罐……,聊得是興高采烈,賓主盡歡。一個白髮蒼蒼的和藹老先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時深怕說得不夠明白,隨即下樓拿出相關資料,絲毫沒有不耐煩之情,什麼是大藏家的氣度,見識了。

12.18.2009

Aged White Bordeau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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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有人提醒我這酒庫空虛,趁此假期補充一些。最近印象較深的品酒會當屬這場波爾多老白酒,雖名為波爾多白,但幾乎全是Sauternes,以下為酒單:

1996 Chateau les Tuileries du Deroc
1981 Chateau Caillou, Selection de Grandes Nobles
........– 2eme Cru Barsac
1980 Chateau Lafaurie Peyraguey – 1er Cru Sauternes
1978 Chateau Caillou, Selection de Grandes Nobles
........– 2eme Cru Barsac
1947 Chateau de Myrat
........– 2eme Cru Barsac, Army and Navy stores bottling
1947 Haut Sauternes – J.Vandermeulen bottling
Circa 1940’s Barsac – Dourthe Freres
Circa 1920’s Abbaye du Roi Sauternes

除了第一支乾白酒,其餘全是甜的。記憶中的Sauternes常常膩到讓人身子發軟,想說照這等甜蜜蜜的單子喝下來,張嘴都能招蜂引蝶。結果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頭一支名不見經傳的酒就讓人驚艷,90%的Semillon,選的目的很明顯,見見Sauternes的真面目,在她沒沾上那身「貴氣」之前。只是沒想到這支宣教用乾白酒意外的迷人,不算香氣滿盈,也沒有複雜滋味,憑著一份出眾的骨感和輕盈,讓人折服在冰霜美人的清冽風韻裡。Bone dry 與 Subtle,這兩個詞在這裡被完美的詮釋。

Semillon本就以難搞出名,不是難種,而是難以發揮,不知多少新世界的追求者曾栽在她手下,做好乾白酒已屬難事,想釀成上等甜酒,天下恐怕也只有Sauternes村有此本領,只因此地風水奇佳,能搞定Semillon與霉菌間的曖昧關係。鄰近的Ciron和Garonne河帶來充沛水氣,一入秋,晨霧瀰漫,乃著菌溫床,再給太陽一曬,壞菌都被淘汰,留下了所謂的Noble Rot。

時常感念,人類飲食史中總會冒出幾個帶種的前衛人士,像是第一個吃火腿的,第一個嚐霉起司的,第一個活吞生蠔的,當然還包括第一個拿霉葡萄釀酒的。雖然這貴腐菌被排在「貴」字輩,但它的恐怖模樣絕對跟高貴沾不上邊,只有在標價時端顯貴氣,真不知當年是誰中了失心瘋敢拿這一串串發霉乾枯的葡萄釀酒?估計那年葡萄全發了霉,逼急了。

Semillon染上霉後,水份被逐漸吸乾,糖份與風味昇華,並產生了甘油成分,這也是創造絲綢般口感的重要元素,貴腐菌並帶來了二十多種複合酯類,香氣結構更為堅強,不過從前對Sauternes的印象只停留在極端甜膩的甜點酒上,有時候均衡度還不如Tokaji,性價比更是大輸,今天的幾隻老酒終於讓人明白其底蘊。

直接從81年往前喝,二級莊Chateau Caillou,閃耀的金黃色還透著青,嚐了一口,咦?酒體這麼輕?以前膩人的感覺全不見,讓這甜度變得平易近人多了,酸度適中,氣味上倒沒什麼特殊,蜂蜜之類貴腐該有的特徵多少都帶一點,果味偏青,木桶味略顯重,餘味稍帶苦。

80的 Chateau Lafaurie Peyraguey,乍聞之下一股乾松茸味飄出,接著才是蜂蜜、柑桔、青果,酸度比前一支還低點,結尾帶著燻烤氣,夾雜了點類似single malt whisky的藥劑味,也帶苦,總體來說稍微怪異。

同樣回到Chateau Caillou,而79年據說長不出霉,對於Sauternes來說是個頭疼的一年,此逆境反倒賦予這支酒獨特的平衡感。貴腐的香甜特徵並不多,果味則向杏桃一類水果傾斜,木桶的焦糖與燻烤香氣適度,甜酸非常融洽,入口滑順無比,還帶著一絲年輕酒的爽利感,像是一支介於乾白酒與貴腐甜白之間的特殊品種,配上稍鹹又油膩的Pâté將會是絕妙組合,79年的Sauternes讓人從此多了點好奇。

一晃三十年,接著是1947年的Chateau de Myrat,可惜氧化過頭了,顏色暗沉,希望是因為保存狀態不良的原因。另一支47年是Haut Sauternes,這怪名字好像是美國人起的,為了分別原來美國市場裡不甜的Sauternes,當然都是法國國外酒商自行裝瓶的標籤,這個比利時酒商J. Van der Meulen名氣可不小,四零年代連Petrus都由他自行裝瓶。可惜此酒老矣,唯一有趣的是一開始有股陳舊的老屋味,摻雜了點龍眼乾的燻烤氣,入了口就沒剩什麼了,連甜度都過低。

最後兩支標上沒年份也沒有酒莊的酒商裝瓶酒,無疑才是今晚的主角,概估年份靠的是窖藏紀錄,一支四零年代,一支二零年代。40’這支Barsac演示了令一種平衡感,新與舊。這支古稀老酒喝來可不太老,金黃又透著亮橙的色澤顯露了成熟風姿,香氣上具備了前頭所有老酒與新酒的特徵,但又沒一樣是特別突出的,自己喝得出了神,突然跌進一間貴族的老宅,四周是裝飾繁複的橡木牆壁,壁爐裡正烤著火,剛獵回來的野味還掛在一旁,而長桌上擺滿了各式秋果、蜜餞與才出爐的核仁蛋糕,每樣東西都如此融洽的處在這個情境與時空中,沒有半點突兀。原來這就是老甜酒處於巔峰的風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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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二零這支無論是顏色還是氣味都比四零年輕,同樣是金橙色卻要再淡一些,嚐來果味比重較強,老氣息相對的輕,與前頭一支相互聞,竟然在伯仲之間,兩酒氣味毫不打架。這支酒也讓我確信了另外一件事,神話中的21年d’Yquemrm絕對還在盛年。

那天回家的路上,腦中仍在玩味該晚主持人講的小故事,當年他和另一個老酒仙在Sauternes訪莊的對話:

「I think I am not happy with this wine …. 」
「Why? I think it has great potential ! 」
「Absolutely, but the problem is, I don’t think it’s drinkable ...during our lifetime ....」

12.06.2009

Fractal Brocco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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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看碎形理論,印象最深者非此神菜末屬。雖然碎形背後的數學原理,下輩子我也難企圖搞懂,但光是欣賞這巧奪天工的自然碎形,往往就讓人心馳目眩,更別提還能吞下肚去。

此菜原名broccolo romanesco,也就是羅馬花椰菜,十六世紀始見記載,強烈懷疑有外星物種介入的可能。每見架上擺著似乎乏人問津,猜想大家對它過度科幻的外型有所顧忌,這回我也是憑著衝動買回家。切開一看,內部結構和普通花椰菜並無兩樣,只是質地更為鬆脆,頭狀花序細碎易散,本想直接用奶油煮法,但瞧此嬌嫩模樣,乾脆改做雜燴。先切成小塊,與胡蘿蔔、奶油、鹽、糖以清水煮軟,再丟幾塊已隔夜乾枯的棍子麵包,最後灑上現磨的Parmigiano Cheese、新鮮Parsley與胡椒,一碗熱騰騰的「羅馬椰菜雜燴麵疙瘩」即成,賣像糟糕,但清爽鮮美,營養價廉,更有減少廚餘之功,作為早餐舒胃醒腦,若按照中國人以形補形的理論,吃了當可增加一甲子造型功力,適合各大造形藝術學院學生每日早晨來上一碗。

12.05.2009

弎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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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左至右))

長谷川 等伯 (1539-1610)
松林図屏風
日本東京国立博物館 藏

梁楷 (南宋)
六祖砍竹圖
日本東京国立博物館 藏

魚夢龍 Eo Mong-nyong (1566–1617)
墨梅圖
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 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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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2009

案上

((兩週沒收拾的書桌一角...閉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