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6.2010

法皮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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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參加的imbibe酒展中,有兩家廠商慷慨的讓人感動落淚。一是約翰走路的小攤位,只促銷一種酒,藍牌,見者有份,人手一杯。看著他們資深老員工自豪的滔滔不絕,心中更添幾分敬意。我說老先生啊,這等好酒,只要長著鼻子的人都能聞出它的不凡,你又何必對著這群專業人士如此賣力?

另一攤大手筆的是Pol Roger,全系列試飲,包括年份Blanc de blancs 和Rose,當然還有旗艦款Cuvee Sir Winston Churchill 99年。從基本款喝起,跳過常喝到的Brut Reserve,第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它的Rich系列,這是Semi-dry的香檳,獨特的是帶有一股青蔥味,這款酒原先是為了較甜的菜式或甜點設計的。轉念一想,微甜口感、氣泡、青蔥,豈非中國菜的絕配?不怕甜、不怕辣、連味道上都協調,難得的巧合。

接下來喝的Blanc de blancs 與 Rose都屬佳作,卻也沒找到太多與眾不同,直到試了邱爵爺紀念款。Pol Roger長年為人所樂道的就是它的特級促銷員,邱吉爾先生。他曾引拿破崙名言:「In victory, you deserve it ; In defeat, you need it.」,不同的是,拿破崙講的是香檳,他則非Pol Roger不喝。二戰期間,無論邱爺是親赴戰區,還是運籌帷幄,身邊一定要備有幾箱Pol Roger。爵爺去世那年,銷往英國的Pol Roger全部貼上了黑框標籤帶孝。

而這款Cuvee Sir Winston Churchill,首創於爵爺去世後十年,1975,從此成為該廠最頂級的系列,只有好年份才出產,陳放十年方能上市。為了重現二戰前邱爺喜好的口味,採用了一半的Pinot Noir,企圖營造堅毅飽滿的男人風味。奇怪的是,初聞此酒只感到一陣清新的Citrus果香與麵包香,與剛喝的Blanc de blancs也相距不遠,一頭霧水。接著入口後妙事發生了,果味竟比聞來還要深沉豐富,夾雜一抹蜜香,並在尾蘊飄出一股菸絲味,轉瞬間邱爺咬著雪茄比起V字勝利手勢的身影驟然浮現,讓人頓時領悟此酒真意。

葡萄酒經常是聞來香,嚐來淡,如此不露鋒芒的酒,實在少遇。可以用深藏若虛來形容,但換句話說,它更成功表達的,是英國男人那股悶騷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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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4.2010

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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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秘製奶茶,別名「暗香」,取其香氣幽奧深婉,含味無窮。問世以來廣受眾客倌愛戴,今記述其創作始末。

初來倫敦時,醉心於老帝國的飲茶文化,頗感親切。這裡的人們曾經對茶葉是如此癡狂,早在十八世紀初期,就不惜萬里來中國找茶,滿載而歸的貨船裡九成賣的是茶葉,仍然供不應求,直喝到貿易嚴重失衡。後來運回了鴉片試圖填補這個財務大洞,近代中國的悲情歷史就此展開,每思及此都不禁感嘆茶葉的魔力。

即使現在英國的年輕人似乎對喝茶興致缺缺,她仍然是人均消耗量第二大國,每年茶葉市場有七億英鎊,每人每年平均要喝掉兩公斤的茶葉 (第一名是土耳其,中國還排不上十名內)。在這麼一個全民喝茶的氛圍下,研究起茶文化自然是得心應手,尤其是英國人偏愛的紅茶。

英式紅茶通常要加奶加糖,茶葉則依照時辰調和出不同的濃淡,如早餐茶會比下午茶來得濃郁些。但是熱茶直接對入冷牛奶和糖,其結果往往令人失望,茶味與奶味兩廂散逸,茶體變得輕飄。為了尋求解決之道,自個兒在家經歷無數實驗,茶種、水量、溫度、時間、牛奶、火候…逐一調控,最終修煉出此極品奶茶,不但自鳴得意,也讓他人魂縈夢牽。

我取阿薩姆TGFOP作為茶體主軸,再添東方美人的一絲蜜香,以特殊比例調成濃茶,之後加入熱牛奶。奶則取自英國特產Jersey或是Guernsey牛,原生於此兩小島上的牛,乳脂含量是一般荷蘭Holstein的兩倍,乳產量卻是一半,香濃無比,天下無敵。糖用法國鸚鵡牌紅蔗糖,未經過分精練,甜度溫潤。茶、奶、糖至此三位一體,相輔相成,盡掃先前缺憾。

因為染上追求完美的惡習,曾又嘗試製作「暗香」終極版。首先提升東方美人的等級,這出自台灣的白毫烏龍,百年前已然暢銷英國,東方美人(Oriental Beauty)正是英女皇取的名。此茶在台灣的價錢可以無限上綱,實屬炒作,我意在取其幽香,用中上之品足矣。

而牛奶已經觸頂,如何再升?這事倒折騰了一番。世上最好喝的牛奶其實是生乳,因為加溫殺菌會破壞牛奶中的乳蛋白,產生乳腥味,但是生乳是禁止上架的,超市當然不會有。幾經打探,最後找到倫敦一處假日農夫市場有賣,早上才擠好的Guernsey milk,未經殺菌即裝瓶,直接由倫敦近郊的農莊運來出售,標籤上赫然貼著警告標語—此生乳可能造成腸胃不適!嘿,沒錯了,就是這玩意。

接下來升級糖,把目光又投向亞洲,找來了日本和菓子用的和三盆,德島縣岡田製糖所出品,此糖依古法製作,須經重石壓榨,再手工搓揉,反覆數次,入口如融雪,味道淡雅細緻,剛好配合此茶的隱秀氣質。

最終茶是做出來了,比較起家用版,的確也多了幾分靈氣,不料心裡更添失落,因為這下子感覺盛器出了問題。思來想去,能配上此茶的,當屬三輪休雪氏的鬼荻茶碗,於是乎這永無止盡的追茶夢只好繼續…

十一代 三輪休雪氏 鬼荻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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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3.2010

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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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花界盛事,Hampton Court Palace Flower Show,擺在亨利八世的後花園裡。賞玩奇花異木,本是古代帝王家的享受,但這許多世界各地匯集而來的稀罕植物,恐怕當年的上林苑也找不到。

除了四方花痴慕名而來,群蟲也收到了邀請,蜂至參與此一盛宴,菜色豐富且稀有,足比滿漢全席。大快朵頤間,不料竟發生了可怕的血案— 據說有幾桌來賓在用餐時被自己的食物吃掉了!

天下真有這般光怪陸離之事?趕往案發現場一瞧,原來如此。這是幾家特別的舖頭,專賣肉食植物,各式豬籠草、瓶子草、捕蠅草…,垂條扶疏,攢立叢倚,佐以枯木、蘚苔、水池,爭相搖曳,別有風情,又透著一片殺機。世有戒殺生而茹素者,卻也有開殺戒以求生之素,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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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9.2010

7.08.2010

麥當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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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ilt by AA school, Intermediate 12, 2010


麥當廬主

Jake and Dinos Chapman
Chapman Family Coll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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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4.2010

鹿苑寺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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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 Supplement to Landscape Gardening in Japan
by Josiah Conder, F.R.I.B.A.
18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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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1.2010

韓國生猛水族須知單

.산낙지 (Sannakji)

看過韓片Old Boy的人肯定忘不了啃章魚那一幕,那是個嚴重的錯誤示範,切勿模仿。首先,章魚不可能整隻送上,通常只取足部並切成小段,灑上些許芝麻。再者,直接大口咬下肯定是嚼不動的,全生的章魚肉韌性十足,咬來挺費勁。另外,一次入口太多是有危險性的,要是它猛吸著口腔四壁不放以致堵著咽喉,誠如此片,你得陪它一起搏命演出了。

腳,尤其是帶著致命吸引力的小腳,還是細品為佳。每次用筷挑起一兩條,輕沾麻油,對準側邊臼齒方向放入嘴中,就定位後迅速咀嚼。千萬別吹噓自己口技有多強,傻傻的用舌頭與之纏綿。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項叮囑,如攜女伴同桌,先確定她是否為正宗高麗妹子,你不會想一輩子被人當野獸看待的。


멍게 (Mong gae)

此物英文俗名叫Sea Pineapple,海菠蘿,是一種食用海鞘,雌雄同體的脊索動物,生性奇特,幼年狀如蝌蚪,帶有腦及神經系統,當找到附著物定居後即開始退化,又稱為逆行變態。這天生反骨的怪東西大部分是被韓國人吃了,日本也有部分粉絲,最著名的是那獨眼龍伊達。

因為吃者眾,近年已開發出養殖技術,大約養兩到三年可用。吃之前先把橘色外殼劃開剝去,再將肚內黑色臟器清乾淨,切片即可生食,爽脆,帶有類似海膽的碘味,下酒絕佳,能提升酒之甘甜。韓國還有與辣椒醬一齊醃製的作法。



개불 (Gae bul)

韓國刺身中我最鍾愛此物,屬螠蟲動物門,海生無脊椎動物,居住在近海淺灣的沙地中,水質必須十分乾淨才能存活。英文稱它spoon worm,中文更傳神,「海腸」。通體粉肉色,形狀有如大腸,水中扭來鑽去,滿一盆子看起來還真夠噁心。山東渤海灣亦產,魯菜中拿來爆炒韭菜、蒜苔一類,絕佳。不過生吃才是王道,鮮滑薄脆,甘甜無比,迷人的是暗藏了一股子肉騷氣,頗為催情。再度搬出以形補形的理論,應該看得出來它補什麼,總之不會是腸子。



미더덕 (Midodok)

這一個個小丸子和它的名字一樣可愛,midodok,但吃的時候可要注意,它是會爆炸的!第一次吃這玩意時,它藏身在一大盤辣椒醬炒鮟鱇魚裡,渾然不知放進嘴中,只覺得好像有個球狀異物,殼硬硬的,使勁咬下,「啵」一聲,滾燙的鮮汁爆出,差點沒把嘴燙出泡來。頓時聯想起家鄉經典名菜,麻油雞弗,簡直異曲同工,不過midodok娛樂性更強,因為它必須要施予一定程度的壓力才能爆開,而你很難抓到那個臨爆點。

Midodok其實也是海鞘的一種,學名是Styela clava,柄海鞘,大概就只有韓國人吃,食用體型很小,約莫三到五公分左右長度,不剝皮,常放在湯裡,就為了吃那體內漿液,像是一種高濃縮海水原汁,瞬間在你口中還原,照著美食漫畫的邏輯,這時你腦中已是一片汪洋,上有海鷗飛舞盤旋。



홍어 (Hong eo)

若說鰻魚是日本的國民魚種,魟魚肯定就是韓國代表了。就消耗水平而言,兩國皆大量仰仗進口。當今韓國的魟魚主要來自阿根廷與智利等南美國家,而食魟魚的傳統興於全羅南道,又以西南端的黑山島魟魚品質最佳。

魟魚料理方式多樣,生熟皆有,這裡要提的當然是其中最生猛,臭名遠播的—醃魟魚。將生魟魚裝入陶罐中醃它一週以上,讓肉中的阿摩尼亞發揮到淋漓盡致,其味之強悍,亞洲絕無敵手,即使派出嗜腥好臭的寧波或紹興代表,也只能一邊涼快去,地球上也許只剩瑞典的Surströmming鯡魚罐頭能與之一搏。

這天來到首爾一家南方海鮮小館,對桌三個中年男人,穿著打扮長相髮型皆堪稱經典,各有巧思,卻像同一部黑幫電影裡走出來的。每人桌前放著真露數瓶,叼著煙,翹著腳,中央擺著一大盤生肉,臭魟魚是也。我跟同學比劃了一下,咱們也來一盤吧?只見同桌韓國友人面面相覷,禮貌性的對我點頭微笑兩下,嘴角帶著抽蓄。

十分鐘後,一股淡淡異味撲來,抬頭只見一老婦端著盤子走近我們,還來不及仔細分析這什麼味道,感覺頭皮一陣麻,已反射性滲出冷汗數滴。盤中望去,數排粉紅色的肉塊鋪在水芹上,肉的邊緣發黃,夾雜白色筋膜軟骨。不知道為什麼,腦海突然浮現血と骨裡北野吃生肉的場景。“這是真男人的食物”,心中對著自己大喊,說罷迅速夾了一塊,湊近一聞…

砰 ~,整個人彈回椅背上,倒抽涼氣,一陣天旋地轉,像被迎面揍了一拳。這…這是毒氣試驗所偷來的樣本吧?就吸了這麼一小口,感覺能從七竅透出,芥子氣恐怕也不過如此。待回過神來,想起這味似曾相識,是了,有點像皮蛋散發的那股腥味,但放大了一百倍。恍惚過後,旋即發現全桌都在盯著我,二話不說,隨手沾了點辣椒醬,一口放入。嗯,記得有人說過,發臭的食物,聞著臭,吃著香…

狗屁不通,人家臭魟魚是表裡如一,聞著臭,吃著也臭,越嚼越臭,童叟無欺,尤其是連軟骨一起嚼,加上肉質帶韌性,能讓你嚼上一段時間。若用品酒法則判斷,聞與嚐的intensity旗鼓相當,甚至嚐來更為飽滿,餘味悠長,久久不散,這品質肯定要評為outstanding了。同學補充說明,一般來說,這醃魟魚會配上泡菜跟肥豬肉一起吃,才不會這麼衝,但這小店是鄉村風格,沒這麼講究。不打緊,沒問題,我豎起了拇指,挑起了第二塊嚼著,看著同桌韓國男人們一口都不敢動,心中湧上陣陣優越感。

何為天下至香之物?沒人有把握說他吃過。但吃了臭魟魚,所有逐臭之夫都要向你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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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0.2010

心有靈犀一路通【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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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池的西部惡搞片Sukiyaki Western Django中唯二令人興奮的,除了片頭昆丁殺蛇取蛋沾壽喜燒,曠古絕倫,另一個莫過於片尾找了北島三郎唱 Django。此曲1966年由Luis Bacalov所作,公認的西部片經典名曲,其妙在無論是義大利文、英文、還是日文版,皆有其獨到江湖氣,是片中融合Spaghetti western與時代劇真正有說服力的元素。

6.27.2010

本寺今日公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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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毘盧遮那佛
1150-1200
統一新羅
慶洲博物館藏

[下]
半跏思惟菩薩
early 7th century
三國時代
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藏


6.15.2010

憶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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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佳節倍思粽,身處異域,佳粽難尋,只好以洋圖舊文解饞…)))


「彩縷碧筠粽,香粳白玉團」,元微之筆下這粽子不但富麗異常,也透著中國人對食物的執著與創造力。一千年的光景,從傳說中楚人祭江餵魚的飯糰子,成了這番炊金饌玉的模樣。再次印證但凡吞得下肚的傳統,咱們始終是難分難捨,倍愛有加。

真正粽子的起源已不可考,想來以葉子包裹米飯這個概念,在米食文化的國度裡也算不上多偉大的發明。沒想到一個陰錯陽差,竟然與愛國詩人沾上了邊,成為一個表達民族氣節的食品。原本平平無奇的飯糰子,從此大大揚眉吐氣。傳承歷朝各代,風行大江南北,粽子的形狀、顏色、包葉、裹料、調味、料理手法,隨著時代環境更迭,不斷改良演進,其口味之錯綜複雜,造型之千姿百態,儼然可編寫成一部「粽類演化史論」。菰葉包的、竹筒裝的、鹼水浸的、錐形、菱形、枕形、塔形,有葷有素,時甜時鹹。似乎中國每一個角落都有她包粽子的一套,更能從一方粽子中解讀該地飲食文化的特色。

曾有人從南方捎了粽子到北京訪友,上桌之際,只見主人已備好白糖一碟,欲沾而食,讓這位不明就裡的南方朋友傻了眼。從前粽子在北方,理所當然是甜食,而南方人聽到粽子,直覺反應就是鹹的。甜食只是解饞點心,而鹹粽子卻能當正餐主食,其地位高低可見一斑。

在南方,賣粽子可以獨立成舖,從地方上發展出來的名門流派種類繁多,其實甜鹹葷素皆有。若以口味與形狀的差異來分,較具代表性的有三:浙江鮮肉粽、閩南燒肉粽、廣東裹蒸粽。回朔起最原始的粽子,用料都是樸實簡單的,可是早已滿足不了如今那些尊貴的客人。現在最受高級飯店酒樓青睞的,非廣東裹蒸粽莫屬,因為肚大能容,無論干貝、鮑魚還是燕窩、魚翅,就算要松露、鵝肝也沒有二話,一股腦兒全塞進去,原則只有一個:不求最好,只求最貴!

創始於廣東肇慶的裹蒸粽,原本材料只有四樣,糯米、綠豆、豬肉和粽葉。先把新收的糯米與綠豆放入清水中浸泡,再將糯米細細洗淨,綠豆搓揉去殼,肥豬肉以香料、醬、酒醃透,粽葉採用肇慶特產的冬葉而非常見的荷葉,此葉狀如圓短芭蕉,青綠而久煮不易變色,有特殊清香,採收去梗後先蒸軟再洗刷,老、嫩葉兼用,將糯米、綠豆、豬肉約以5:3:2的比例,借竹斗笠為模,包裹成渾厚的五角方塔型,以荔枝木為柴,大鍋煮上八小時。真正的裹蒸粽,其講究在用心,而非肆意。

粽子沒有原產地,更遑論何處為正宗,要比較哪裡的粽子最好吃,既不可能,也沒必要。不過倘若說起對粽子的情感,當今世上恐怕沒有地方比台灣更愛粽子。

台灣人吃粽子是無論時節,不分時段的,而粽子的種類更是集其大成,兼容並蓄。粽子在這裡不光可以滿足口腹之慾,「包粽子」更是一種親情的表徵,一抹鄉愁,一項舊時女子出嫁前必學的絕活。端午佳節要吃粽子、中元普渡要供粽子,每逢應試比賽、抽籤摸彩,家家戶戶更是齊心協力包粽子,以求「包中」。飛黃騰達的時候,吃得是數千元一扎的豪華裹蒸粽;時運不濟的日子,還能賣起燒肉粽養家活口,甚而有人以此譜為歌謠傳頌大街小巷。在這裡,粽子的香味與樂聲隨著空氣飄蕩,成為人們共同珍藏的記憶。

台灣最具代表性的粽子,名叫“臺灣燒肉粽”,其源於閩南,而自成一家,但又劃分為南北兩宗,各有擁護。論血緣,南宗較貼近閩南傳統,而北宗則是受到客家鹹粽影響,改煮為蒸。基本上內餡佐料皆以油蔥酥為基調,豬肉為主軸,其餘豐簡由人,以香菇、蝦米、干貝、魷魚等乾貨提鮮,花生、栗子、蓮子等果實點綴,再加以鹹鴨蛋黃點睛之妙。

手法上,北粽要先將提香佐料與糯米一齊拌炒,或先將米蒸過調味,包捆嚴密後蒸熟,所用粽葉為桂竹籜,是桂竹筍成熟後脫落的筍殼,牢實堅韌,但較易沾米,適合北粽的蒸製法。南粽則是將處理過的材料和生糯米包入麻竹葉中煮熟,煮製時間較長,由於米粒調味較淡,取出後多沾食醬料或再加上花生粉。在口感上,一是維持彈牙嚼勁,一是要求綿密透實,各具講究。不過南宗一派向來不慣北粽過硬咬感,北宗則嫌南粽糊爛。其實南來北往,早已互有融合,兼併南北之流者所在多有。

除南北兩宗,還有另一不見米粒的特殊流派,“客家粄粽”,為台灣客家族群所流傳,其外皮爽Q,乃用糯米浸泡後磨漿製作。佐料較為簡單,豬肉、香菇、蝦米、蘿蔔乾、豆乾,切為碎粒,炒香後包裹在粄中。口味上仍以油蔥酥為主調,常以月桃或野薑花葉作為粽葉,帶出獨特清香。因為粄由米漿所製,考慮與餡料及粽葉香氣的融合,不宜厚實,通常個頭較為小巧。

細論台灣最具傳統的粽子,還是以府城台南為準。傳統府城肉粽巧妙地將豬肉的運用劃分為三部曲。首先腴潤添香的工作交給油脂豐美的肉燥。肉燥是台灣小吃之魂,由紅蔥酥與豬油組成的絕妙香氣,在這裡負責統合整個粽子的味道。第二部為整塊醃漬過的豬肉,是餡料的主角,旨在品味肉之鮮甜。最後則是以煮肉燥的鹵汁來製作淋醬,取代那單調乏味的醬油膏。閩南的傳統作法裡,糯米其實要先炒或拌入調味,而台南許多老字號也都各有手法,並非全然以生白糯米包粽。

待各色材料與糯米準備妥當,接下來就是包的工夫了。燒肉粽是呈四面一致的三角錐狀,如何把粽葉包得緊密嚴實不漏米,又能在煮成後維持四角挺拔飽滿的神氣,可也是一項絕技。由於糯米煮後膨脹,所有填餡多寡的拿捏與綁繩的鬆緊都必須恰到好處。每逢端午將至,看那眾家高手使出渾身解數,折、填、包、綁,一氣喝成,速度驚人卻又不失靈巧,看了都醉人。

在台灣北部,我最偏愛的則是浙江鮮肉粽,雖然如今在浙江,粽界龍頭無疑是嘉興,連粽子博物館都落成了。在台北,「湖州粽」仍然是大家所熟知的名字。此粽從前是由外省族群引進傳承,在南臺灣是稀罕之物,不但沒銷路,恐怕還有涉及詐欺的嫌疑。這裡頭除了肥瘦參半的豬肉外,其餘看得見的除了米,還是米,搞不清楚狀況的人買來可能真要直呼上當。相較起豪華版的廣式裹蒸粽,湖州粽就像是另一極端,走的是極簡禪風,試圖參悟一塊豬肉的哲理。

越簡單的東西,對於細節的要求就越高,湖州粽採用口感軟綿的圓糯米,肥瘦參半的豬肉事先要醃漬入味,重重粽葉必須蒸煮洗淨,捆紮得鬆緊適度,四角嚴密。細白粽繩是造型的結構,也是唯一的裝飾,環環扣映在翠綠粽葉上,煞是好看。置入老湯中,以平穩的火候悶煮四小時以上,達到「肉與米化」的程度,不夾生,不沾葉,那塊帶著醬香晶瑩潤澤的肥肉與軟而不糜的糯米相互融合。一打開,米香、肉香、醬香、竹香同時散發,悟則剎那間啊!

6.08.2010

Laolian Sal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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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蓮美髮造型沙龍
CATALOGUE 1640~50

6.05.2010

SOY SAUCE+KETCH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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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hony Key
SOY/KETCHUP (Naturalisation series) 1997.


海外華人藝術家對「融合」這檔子事總顯得異常敏感,好像冠上「海外」兩字頭銜後,身份認同就成了必考科目,人人都要作答。近年幾個旅英華人藝術家不約而同端出了醬油與蕃茄醬應試,乍看切題,深究則費解。

SOY SAUCE+KETCHUP=中+西 ?

Soy sauce和ketchup,中西兩大代表性調味料。果真如此?從字源推敲,前者是日文,後頭那個才是中文。

soy sauce,早見於17世紀初的日葡字典,葡萄牙人將日文醬油的發音しょうゆ(shouyu)轉拼為Xóyu,後來日本醬油隨著伊萬里瓷器由荷蘭東印度公司引進歐洲,荷蘭人稱之Japansch Zoya,當年是一種昂貴稀有的遠東調味料,這市場一直到十九世紀中才被中國產的廉價醬油所取代,但soy sauce之名以及早期對於西方世界的影響從來就非源自中國。

Ketchup更妙了,根據史丹佛大學食物語源學教授Dan Jurafsky的研究(沒錯,真有這門課),ketchup之音可能來自閩南語,借漢字為「鮭汁」,鮭倒不是鮭魚之意,而是指醃漬魚類,這裡說的就是魚露之流的發酵魚類醃汁。這項考證推翻了之前另一個流行的說法 ─ ketchup由廣東話的「茄汁」而來,因為西方使用這個詞的時候裡頭並沒有蕃茄。

18世紀時的ketchup是由發酵的堅果或菇類做成的濃稠而色深的醬汁,再往前推,這個醬汁的源頭其實是為了模仿來自遠東的發酵魚醬,早年英國與印尼及福建一帶有緊密的貿易往來,魚露之西傳並不奇怪。在1727年出版的英國暢銷食譜The Compleat Housewife裡頭就記載了ketchup的配方,主要以白葡萄酒及酒醋煮製鯷魚(Anchovy),再以香料調味而成。嚴格說來,ketchup和soy sauce在數世紀前正是東亞地區南北兩大鮮味來源,南方地區以魚發酵,北方則用大豆。蕃茄成為ketchup的流行材料是19世紀後由美國發展出來的。

SOY SAUCE+KETCHUP=New Taste ?

若以口味論,當今市售的蕃茄醬的確屬於西方風味,但也許很多人沒發現,蕃茄醬早已大舉滲透進中國菜裡了。廣東菜可能是其濫觴,很多糖醋菜色必放蕃茄醬,無可厚非,廣東與西方接觸已久。不過近年來蕃茄醬持續在中國菜裡攻城掠地,像是新派湘菜的貴妃牛肉、魯菜的油燜大蝦、九轉肥腸、台菜的五味醬、甚至川菜裡的宮保、家常菜式都偷偷放了不少,蕃茄醬與醬油之遇早就不是新鮮事。

我非維護傳統菜式的死硬派,但對濫用蕃茄醬一事感到憂心。蕃茄,取其香甜酸鮮,本來就適合作甜酸菜餚裡的天然調味。問題出在,現代中國菜用蕃茄醬的居心叵測,名為取其酸甜,實則貪圖其中的人工甘味與鮮紅的色澤,講白點,就是味精與色素。一瓢蕃茄醬能同時提昇味道、鮮度與顏色,如此神兵利器怎能不搶手?究竟這市售蕃茄醬的成份為何?不求甚解。如果讓義大利廚師聽到中國菜館廚房裡擺著一罐罐廉價蕃茄醬,那真要笑趴在地。

融合,絕非惡事,只是在那之前,務必知己知彼。



Cai Yuan and JJ Xi
Soya Sauce Ketchup Fight, Performance,Liverpool Biennale, 2002


5.27.2010

Imperial Cosp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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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splayer : 愛新覺羅胤禎

5.07.2010

大根君涅槃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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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若冲

江戸時代
京都国立博物館 藏





長谷川等伯

佛涅槃圖
1568
石川 妙成寺 藏


5.01.2010

菊乃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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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家的故事能追溯到安土桃山時代,經營菊乃井料亭的村田家,曾經是侍奉過高台院(豐臣秀吉正室)的茶人,世代都住在高台寺,大正奉還後,沒了差事,只好以懷石料理的技藝維生,後來乾脆就在高台寺邊上開起了料亭。

一九一二年,菊乃井創立。菊乃井的名字,來自東山腳下一口著名的古井─「菊水の井」,位在高台寺西側,水質清澈甘柔,因為泉湧如菊花瓣,故名菊水,據說高台院當年即用此井水泡茶。如今的菊乃井,仍採用相似於菊水の井的水源。用好水,是菊乃井的堅持,並非全然的吹毛求疵,當水中的碳酸鈣含量超過60PPM時,昆布裏的穀胺酸是難以釋出的,這嚴重影響到日本料理的靈魂─出汁的製作。即使遠在東京的分店,用的還是京都送去的水。

藏在祇園的最深處,菊乃井本店的門面並不張揚,有如尋常百姓的老宅,又隱隱透著一股神秘氣質,引人一探究竟。走進玄關,滿是春天的桃花吊掛,腳下踩著兩塊巨岩,氣派油然而生,抬頭間,只見三位女侍跪在面前,伏地鞠躬。

我們一行八人佔據了二樓的大包廂,其面積再坐一倍人也有餘,空間顯得十分寬裕,房間盡頭是一精緻的小庭院,床の間擺上了四季花卉掛軸,畫功一般,設色還算素雅。矮櫃上的插花則別有風情,以信樂瓶插上白桃,再搭配一株含苞待放的山茶,咫尺間流露無限春意。


菜單是事前決定的,我們只點了幾瓶菊乃井自家標牌的清酒,兩位女侍旋即退下。沒多久,送來了先付,隠れ梅。

這是菊乃井在早春的招牌開胃菜,靈感來自三月的景色,當繁天將落的梅花覆上最後一場春雪,這樣的意境被轉換到餐桌上。朱漆蒔繪碗裡擺了一顆以高湯煮過的梅干,上附一層雪白的醬,是用新鮮鯛魚的精白,調以磨碎的白芝麻,清鮮高雅,與鹹酸的梅子兩相融合,無論是口味還是境界,都讓人折服,做為一道開胃菜,堪稱經典。漆碗的蓋子,則翻過來斟入了濁酒,更加點出春天的到訪。眼前的畫面由紅、白、黑、金四色構成,喜氣,卻不俗媚,從漆桌、漆盤、漆碗到碗中的料理,這層次,是由文化底蘊堆砌而成。


清酒接著上桌,配合隨之而來的八寸。酒是菊乃井委託京都老店松本酒造製作,此兩百年歷史的酒造至今仍採手工。選了純米吟釀,精米步合58%,日本酒 度+4,香氣不算濃厚,但是酒體結構穩健,純米酒的特長發揮的可圈可點,奇怪的是入喉卻不感覺重量。伏見區本就以濃醇派見長,此酒造專攻純米酒,其酒卻能搭配以清淡著稱的京料理,不能不承認確實有點門道,事後查找,似乎酒米以五百萬石為基礎,或許是其關鍵?

八寸分為山珍與海味,一皿滿是春天的菜蔬,蕨、筍、土當歸、油菜花,佐以山椒芽提味,另一側則是時鮮,白魚壽司、飯章魚、烏賊、及幾顆鮭魚卵點綴在百合之上。八寸之名源於盛器形制,即以八寸見方之盤盛菜,特別重視季節感。這裡匯集了各種當令食材,每樣食材的品質與調味都屬上乘,遺憾的是,你永遠記不住這道菜究竟什麼味道。為了展現個別原味,食材間並沒有甚麼味覺上的協調關係。朦朧間,你只知道吞下了春天。


向付為三種刺身,先上場的是一老一少,車海老,及京料理舞台上永遠的小生,鯛魚。這菜除了選材的功力,考究的是刀工,真鯛被片得薄透盤底,紋理清晰緊緻, 閃爍著淡淡光芒,每一片魚肉的邊緣仍然銳利,是高水準刺身的特徵,肉質的甘甜更不在話下。

鮪魚肚用的是三十公斤的小鮪魚,脂肪的紋路細密無比,有如葉脈般均勻分布在粉紅色嫩肉上。魚片裝在一青花盤中,其上點綴了一抹黃芥末,所附的沾醬並非適才的山葵加土佐醬油,而換上了蛋黃醬油。一片入口,飄飄欲仙,肉在咀嚼中慢慢融化,卻不會過度肥膩,適當比例的瘦肉保存鮪魚的風味,蛋黃醬油更賦予另一層次的鮮度。搭配蛋黃醬的巧思, 讓這生鮪魚搖身成為一樣獨到的菜,而非只是普通的生切魚片。

兩片吃完,正恍惚間,覺得這青花盤子越瞧越不對勁,翻過來一看,嘿,考我們來著?趕緊請來女侍詢問盤子的出處,她也答不上來,下樓問去。五分鐘後,遞來了小紙條一張:明時代古染付。果真!明朝天啟年後出口日本的外銷瓷。幸好咱們還有點眼力,差點就被他唬弄過去,用一個近四百年歷史的老盤子裝菜,可以如此的理所當然,完全沒有企圖解釋,讓人啞口無言。


蓋物一掀,黃碧照人,潮香一飄出,即知海膽來也,然而主角其實是春發的油菜花,細細切碎,攪入豆腐上籠蒸,搭配海膽濃汁,頗為奢華。明知這不會是海膽的最佳狀態,不過既然主從分明,破格演出,還是讓人樂於接受。小小的黑交趾蝴蝶碗裡,綻放的是黃澄澄一片油菜花田的春光。


緊接著是燒物,和牛塩釜燒,用昆布包裹牛肉,再以天然海鹽封住,入烤箱燜燒,切片色如胭脂輕染,還看得到一絲絲半透明的脂肪穿梭,盛在鐵繪香菇紋小皿中,擺上一朵真的烤香菇,十分俏皮。牛肉火候確實完美,鮮嫩多汁,恰逢週日,英國同學笑稱,這應該是她吃過最強的Sunday Roast。附上沾醬兩種,一是清爽的洋蔥醋汁,另一自製胡麻醬。

因為同行女同學眾多,戰力不足,牛肉片片往這裡遞來,這種節骨眼怎忍心拒絕?照單全收,吃完已經飽了七分。喘息之際,又攻上來小盅一個,猶如陶製的shot glass,裡頭裝著深褐色汁液,好奇的小啜一口,喝~ 好傢伙,整個人被它電了一下,幾秒後才回過神來。這根本就是甲殼素原汁嘛?蝦的香氣精華全都濃縮在內,一飲而盡,又饞了。


酢物如同八寸一般多樣,洋洋灑灑六種,延續季節主題,使用各種春天乍現的食材,像是うるい、蕗の薹(款冬)、楤芽等等山菜,日本人相信吃這些初發芽的野菜能帶來活力,實際味道上也就圖個野趣,也許是我不解風情,六樣小菜中印象最深的還是螢烏賊。


強肴出現,代表接近尾聲,一個綠釉京型土鍋飄著黑呼呼一層紫菜,下面用銀炭子燒著保溫。紫菜湯?會不會太普通?拿勺一舀,發現只是披著羊皮的狼,蓋在紫菜下面的,是筍塊、海鰻、和龍蝦,回應剛才同學的感言,這大概是我嚐過最強的紫菜湯了…可惜找不到蛋花。


吃到御飯時,已是人仰馬翻,大家都快吃不動。但眼前這十二樣食材做成的散壽司,無論如何也要扒兩口,一旁還配上白味噌與法連草打成的野菜湯止椀。看著檯面上還有好幾碗飯剩著,這時我提議,打包!美國同學聽了快暈過去,“No! I don’t wanna ask a doggy bag in this kind of restaurant… ”,我說,聽我的準沒錯。隔天中午,她們果然見識了生命中最豐盛的「Doggy Bag」,兩盒便當打開,就跟全新的一樣,上頭的鮭魚子、海鰻、山椒葉、煎蛋等等全部重鋪了一遍。


正餐告一段落,一杯焙茶下肚,舒緩許多。欣賞著手中的鐵繪蘭紋粉青杯,蘭花葉展現著隨性粗獷的筆意,應和著粗釉,與杯中的粗茶。甜點採和風洋食,煎焙大麥冰淇淋,與卡士達烘蛋糕,簡單清爽,可以在極度飽食的狀態下順利吃完,恰如其分的一品。


雖然懷石料理的初衷早已模糊,功能遠遠超過為茶道暖胃,但形式上,當然還是要以一碗抹茶作收。喝抹茶少不了茶點,今天的和菓子是櫻餅,以櫻花葉包裹麻糬,內含紅豆餡。接著剛刷好的抹茶上桌,盛在醬黃色茶碗中。觀其器型釉色,判斷應該是高麗茶碗中的伊羅保,成色要比古伊羅保更加濃郁,襯著鮮綠的抹茶,有股春發大地之感,再次呼應了整套料理的主題。


一套京懷石吃下來,等於一種全面性的文化體驗,順便上了一堂瓷器課,受益匪淺,其實不光是陶瓷,這裡的漆器、竹器、木器、玻璃器…全都有獨到品味,甚至置筷子的小銀錠、墊酒瓶的小竹籃、吃和菓子的黑文字木籤(用一種樟科木所製)等等…,沒有一樣細節是敷衍了事。更重要的,料理還原了這些器物的生命,成器以致用,才是人類造物的法則。很高興看到這些鍋碗杯盤們,快樂的在京都的老料亭裡活躍著,比起它們關在博物館裡的同胞,幸福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