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2.2011

阿字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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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台南總是倉促,身在台灣小吃之鄉,難免眼大肚小,力不從心。這次事先定下規則,只吃店名前面帶個「阿」字的,店家小名兼店名,除了親切感,還多一份地方風情。以下紀錄自己在眾多阿字輩攤頭討教後的心得,採五星評等,純屬個人意見,毫無客觀。


【阿裕】 *****

據可靠消息指出,仁德鄉間有一牛肉檔口碑不錯,立即請人前往協助調查。探子回報,此攤湯頭甜美,肉未見高明,意見模稜兩可,決定親自出馬一探究竟。由於店址偏僻,心想要是不夠水準,這冤枉路可走長了。

從台南市區開了大半個鐘頭,終於找到這名叫阿裕的牛肉店。店面偽裝的很小,裡頭卻闊達。入門即見熬湯大鍋一口,堆滿著牛骨筋膜,牛香撲鼻,心安了一半。菜譜上,除了眾多牛雜、牛尾、牛舌、牛髓等選擇,牛肉卻只特級牛肉片一種,索性先要三大盤。

肉端上桌,發現事有蹊蹺,三盤肉形貌不同,切法也不同。找來老闆一問,原來這是他的策略,用不同部位創造多樣性口感,上回來的密探卻只點了一盤肉。大開眼界,原來涮牛肉片可以有這麼多種選擇,腋下、肩胛、腹脅、里肌…其咬勁、軟嫩、油花各有千秋。我們如玩闖關遊戲,分別迎向不同挑戰,六關之後,我們的牛肉逐漸變肥,最後幾盤尤其豐腴美豔,回味無窮,戲稱為「魔王關」。連戰十二盤,老闆棄械投降,宣佈今天實在沒有花樣了。

要論這本土牛肉鍋特別在哪?重點在一「鮮」字訣。牛是當天宰殺,中午吃早上宰,晚上吃下午宰,肉片則是現吃現切,待客人點好老闆才會下刀。剛好和西洋牛排的熟成氧化技術背道而馳。如此鮮黃牛肉咬起來紋理絲絲分明,彈性十足,汁血保持著鮮甜,只需要沾少許調味醬油即可。老闆娘三不五時前來巡視,叮嚀我們不要涮過頭,入鍋數秒,一轉粉紅色馬上就吃。咀嚼間,爽脆的肌理被咬得吱吱作響,甜味迸發,脂油四溢。配上咱們自備的五糧液,好酒好肉,心曠神怡,不料在台南稱上一回山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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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 *****

「什麼?以前沒吃過阿明?你台南白混了吧?」。第一次被帶到這裡,慘遭友人無情抨擊,起先還忿忿不平,有什麼了不起?吃完後,大氣不敢一吭,您說得對,是小的無知。

雖然店名叫阿明豬心,這裡各種豬下水都賣,還有豬腳跟鴉翅等膠質產品。阿明師,是此店的老闆兼招牌,不但東西煮得好吃,還有一身絕技。

絕招一:Paperless。這是全國無紙化政策推行最徹底的工作場所。不管你是來一人還是十人,點菜,只需要跟阿明師通報一聲,比電子點菜機還有效率,保證不出錯。想加點什麼?對著他再喊即可,紙筆在這裡毫無用場。按照他家的客流量,環保局應當頒發表揚獎章,感謝他在節省紙張保護地球方面的卓越貢獻。

絕招二:Heatproof。工作台上,熱氣奔騰,這裡所有的料理是靠著阿明師面前那口大鍋煮成。當我沉醉在他行雲流水的動作之時,赫然發現奇事一樁:這一大鍋滾湯,豬肉都能被燙熟,為何他的手指不會?只見他不停拿起一個個滾水裡加熱的鐵杯,若無其事,如果不是我眼睛花,恐怕他是裝了義肢吧?

絕招三:Timer。這裡各種下水料理,最令人佩服的就是火候。豬心、豬肝、豬腎…各有不同的熟成時間,而每樣菜端出來都接近完美狀態,就在不太熟又恰好斷生的那一刻,誤差不超過十秒鐘。按當前流行的分子廚藝理論,他已掌握了各種內臟食材在不同狀態的準確烹調時間。不同的是,老外用電子計時器,他用的是交錯式人腦計時儀。

絕招四:Cashier。吃飽準備算帳,嗯?剛才沒看到點菜單,看板上也沒價目,那到底吃了多少錢?問問阿明師好了。「你們那桌一共六百四」,他說,抬頭看了我一眼,卻不是看我們桌上吃了什麼。正當我們一臉狐疑的掏錢時,他又抬起頭來,把我們吃了什麼,每碗多少錢,總數多少,通通念了一遍。徹底臣服,要不是台灣沒這習慣,我還真想加小費。

這裡的菜很樸素,依照不同的食材給予不同的調味與作法,藥材、麻油、米酒、薑絲…交相掩護,簡簡單單把食物的原味襯托出來。精心揀選的原料,無懈可擊的火候,和一個超人老闆,我有幸目睹台南小吃的靈魂。想到St.John憑著內臟料理在倫敦獨領風騷,還曾擠進什麼世界百大餐廳前十強?Fergus Henderson要是有機會吃到這攤,肯定是淚流滿面,慶幸自己生對時代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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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霞】 ****

阿霞雖然稱不上小吃,但別忘記她也是賣小吃起家的。以前來到這裡總還能見到阿霞婆婆親自坐鎮,如今堂構更新,客似雲來,但昔人不在。

香腸熟肉攤可以賣到歷代元首都來拜訪,絕對有過人之處。一味紅蟳米糕和幾道手路菜,奠定她台菜南霸天的地位。我對那些大盤大碗的筵席菜興致不高,倒是懷念她玲瑯滿目的拼盤,幾十年醃腸熟肉的功力盡收於此。蟳丸、蝦棗、粉腸、肝卷…硬是比尋常香腸熟肉攤高上一節,其中最令人激賞的,是她的烤烏魚子。

駐紮倫敦數年,最惹鄉愁的食物,莫過於烏魚子,每年年關將近,只能用義大利的Bottarga解饞。此番回味阿霞的烤烏魚子,再一次證明台灣本土烏魚子無與倫比的實力。軟韌黏牙的半溏心口感,只有用異常厚實的烏魚子,施以準確的火候才能達成。阿霞的烏魚子是一副副用小火爐細心碳焙而成,脣齒纏綿間,鮮味從千萬顆細密的野生魚子迸發,攙和微微碳香,勾魂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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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龍】 ***

說到台南麵食,擔仔麵總被推上首位,但要是就麵論麵,鹽水意麵則技高一籌。擔仔麵味美,靠的是湯頭與肉燥,沒勁道的燙油麵實在不見高明,麵條落居配角。傳統鹽水意麵則調味簡單,側重麵條本身的質感,利用鴨蛋與鹼水和麵,揉壓前就有先天的韌勁。

好在吃意麵不必老遠跑鹽水,台南市區就有。這攤阿龍意麵即是正港鹽水移民,製麵水準一流,更添巧思,把胡蘿蔔、菠菜、牛篣分別打進麵裡,加上原版共有四色四味。通常我愛點乾拌牛篣麵,調味只用一點肉燥汁與蒜泥,那豬油香、蔥酥氣和大蒜味三雄鼎立,最後在這碗麵裡統一,香氣、味道、口感一氣渾成,整體感十足的麵食佳作。



【阿江】***

號稱台南人的秘密,不能對外公開的私房小店。事實上,要外地人踏進這間店還真需要三分勇氣。標準的「門面九流,口味一流」,窄小擁擠髒破陳舊,一片亂糟糟裡卻也出真風格,再高明的混搭設計大師都搞不出這種佈置。

這裡賣的是鱔魚意麵,在台南,人人都能講出自己心目中鱔魚意麵的前三名,沒有三兩三沒辦法擺攤,何況一擺三十年。一盤合格的鱔魚意麵,必須達成多項標準,鱔魚肉要炒得恰到好處,細嫩中帶著適宜的脆感;那股原生的土腥不容殘留,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烈火的鑊氣;調味的平衡感必須掌握好,再用炸製的意麵把味道都吸收進去。說穿了,就是吃那股火爆醋溜勁兒。

阿江的乾炒鱔魚麵鑊氣猛烈,肉新鮮,火侯佳,麵也挑的好。美中不足的是,鱔魚本身吃味不夠,鹹度略低,味道都在麵裡,裝盤則有如店面般寒磣。還有一樣壞習慣倒不能怪店家,炒鱔魚意麵,味精永遠比鹽多,不過對於這種重口味的街頭快炒,又有什麼好計較?偶爾來上一碗,感受那份通透的火氣,吃完徹夜不散。



【阿松】**

來到國華街會順便一吃的攤子,但不是為了他的割包,而是贈湯。不否認他們家割包的品質,只是這東西甜的膩人,無法多吃。割包夾的豬肉豬舌,全由那鍋清湯煮成,再添些許藥材調味,清甜宜人,口味獨特。點了割包才附上一小碗,只送不賣,惱人!



【阿國】*

台南字號最響的鵝肉攤,學生時代偶來此聚會,此番前來回味。攤子開在巷內,丁字路沖,背後一座高廟,辟邪陣煞,又是動刀的生意,無疑是塊風水寶地。這天人潮一如往常的多,如開流水席,還有賣酒的辣妹穿梭助陣,鬧烘烘一片。

與老同學相約,點了一桌子菜,鹽水、煙燻鵝肉兩樣招牌,鵝下水、米血、筍湯、海瓜子...,一圈吃下來沒一樣超水準,味道還足,火侯慘不忍賭,連看家的鹽水鵝都太老,下水如嚼橡皮。恰巧前兩日在台北吃了鴨肉扁,相較之下阿國輸的一蹋糊塗,台南人向來瞧不起北部小吃,此作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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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3.2011

神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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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
上環 • 文武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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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1.2011

南園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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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1
新埔 • 南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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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7.2011

宮裡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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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託賣中國名牌古文物一件,由「故宮保管委員會」榮譽出品,包裝精美,送禮自用兩相宜。上附封條、產品編號以及防偽黨徽,內蓋有監察委員印,原廠保證。

本品全名為「元青花三足爐」,爐身以酥麻離青手繪松竹梅三友,三足各雕有神獸,蓋鈕乃一花斑靈犬,名叫「來福」,為登記企業標章。此限量版三足爐尚配備有小夜燈功能,由於釉藥摻有夜明珠等珍稀配方,只需以手電筒直射三十秒,即可整夜發出螢光。

西元一三四八年江西景德鎮出廠,保固一千年,本日特價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元,接受刷卡。稀世珍品,欲購從速,以免向隅。



元青花三足爐



[小夜燈功能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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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9.2011

情人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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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前,曾計畫過一個很俗套的情人節,無奈不甚成功。

那天先去了一場古典音樂會,正兒八經,有點昏昏欲睡,尾聲一曲Boléro奏罷,肚裡的饞蟲也全都醒了,倆人奪門而出,直奔餐館。

來到肉品市場旁,正逢肉販子進貨。一台台擦得晶亮的大卡車川流不息,裡頭成排豬羊倒掛,肉慾橫流。適才那曲Boléro繼續在背景中響著,小鼓聲打個沒完。餓著肚子,情人在側,配上眼前畫面,說不出的弔詭。

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點,有間標榜著西南法血統的館子-Club Gascon。千挑萬選,看上了他們家今晚的菜色。食材夠老套,扇貝、龍蝦、肥肝、羔羊,毫不離譜,以為就是中規中矩的一套情人餐。不料,完全脫稿演出。

菜的味道已然模糊,但每一盤菜仍歷歷在目,這是攙了蒙太奇的拼貼藝術,以兩組菜交織而成,同一食材兩吃,男女有別,每一組菜搭配一支酒。


佐麵包的奶油先上桌。一球打發的橘色無鹽奶油,甜椒口味;另一方鹹味奶油,夾雜著綠色大理石紋理,藍霉乳酪味。奶油盛在印著小碎花紋的手捏硬陶上,桌上的小燈罩、麵包盤、裝Grissini的小杯,和方才的襯盤,都是這個系列,花樣變化多端,有的遠看像蛇皮。後上兩組amuse-gueule,灑上各式香草的甜椒泥,以及薄荷口味的macaroon。


扇貝兩吃,一黑一綠,尺寸碩大。男方吃的是放在黑岩板上的帶殼扇貝,浮在一層黑色泡沫上,貝殼下頭有白色的小木炭燃著,保溫,又極具視覺效果,讓人聯想到日本茶道用的枝炭。扇貝特別加了一層煙燻味,頗為誘人,據菜單上的注釋,這叫處女風味(Virgin taste)。另一盤菜白翠相映,扇貝搭配水田芥染綠的海鮮醬汁,以及細緻的奶泡,下頭墊著口感獨特的risotto,裡頭攙了草石蠶。


鴨肝兩吃,超乎想像。我眼前是一長條狀的macaroon,上貼著金薄,夾餡是熱煎鮮鴨肝,和兩球鴨肝冰淇淋,冰火兩重天。極膩,又極度滿足的肥肝菜式。對面,一朵薔薇綻放在盤中,是用自製鴨肝醬折成。駭人,這麼軟嫩的東西能折出一朵花?肝醬以甜菜染成紅色,看起來有些俗艷,值得肯定的是,在世上眾多做成花狀的食物裡,難有什麼比眼前這朵好吃。所搭配的西南法甜酒氧化味特別重,乍聞以為是雪莉,罕見的肥肝配酒,卻剛好合我們胃口,同聲叫好。這道菜吃的時候尚未警覺,猛一想起,根本是限制級戲作,隱喻十足高明。


中途以黑松露串場,兩樣小點心分別是灑上松露的血布丁湯,與南瓜泥。英國血布丁打湯?這肯定不是法國傳統路數。隔壁肉市場裡,剛巧有上好的新鮮血布丁,也算是融入地方食材。這湯還真不難喝,嚐來像是放入大量松露屑調味的度小月肉燥濃汁,只是這麼催情的香氣配著豬血和下水湯,組合令人錯愕。


海鮮前菜用的是蘇格蘭龍蝦,新鮮度一流,今天的海鮮採買的確用心。兩邊的醬汁也不落俗套,一邊是帶點百香果味,另一頭則是紫羅蘭奶油汁。讓人印象深刻的是,裝飾用的薄脆餅,竟也是龍蝦口味!真吊人胃口,琢磨著,要是這玩意能打包回家當零食該有多好?


主菜是羔羊,雖為兩盤菜,實際上羔羊各個部位的肉全派上用場。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女士的盤裡,又是一朵花,一朵真花,整支紫色鬱金香躺臥盤中,連梗帶花。第一個念頭當然是:「這能吃嗎?」。多此一問,看這態勢肯定是給人吃的,試了一下,花莖吃起來其實像是蘆筍,而花苞裡是油封的羊腿肉。花旁邊的小羊排,是用脂肪裹起香煎的腰脊肉;兩顆像方糖一樣的紅色小粒,竟然也是炸過的包餡羔羊,這一盤羊肉已是三吃,工序驚人。我自己這盤則是茴香口味的羔羊肋排,茴香味從配菜貫徹到醬汁,相當協調的佳作。


甜點是炸排骨配高湯凍。嗄?這是什麼玩意兒?看來可以用手抓起大口啃?誤會大了,那根疑似骨頭的東西,原來是一根肉桂,而那肉球是白巧克力餡的炸甜甜圈偽裝,裡頭還摻了法國藍霉乳酪王Roquefort,高甜高鹹,濃得緊。高湯凍,其實是Armagnac白蘭地做成的甜果凍。整道菜的雄性激素高漲,極man。另一盤裡,採用各種花樣的巧克力繼續調情,有橙酒、鹹焦糖、萊姆等等口味,以不同質感與形狀呈現。

好端端的情人節大餐,整成了這付模樣。在不斷的驚愕與綺想中吃完了這頓飯,臨行已是最後一桌,倆人走在清寂的午夜,再度穿過肉品市場。腦裡浮著方才一個個毫無邏輯關聯的感官符號,弄不懂我應該按部就班的情人節傻瓜手冊,怎變成了巴特的戀人絮語?難道預言著這段感情就該如此撲朔迷離?恍惚間,一個老屠戶推著板車迎面擦過,冷不防一瞄,白花花的修長豬腿,櫛比鱗次倒插滿車,就像從車裡伸出來一般。徹底崩潰,這是什麼情節?我今天可是來拍cult片?耳邊傳來輕聲一句:「你說剛才那豬腿,性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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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4.2011

大癡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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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未必是中國畫史最崇高的畫,但肯定是最傳奇的一幅。

富春山居圖,本月在台北故宮合璧。能親眼目睹此畫,說是三生有幸也不為過,試想幾代文人騷客,無緣見過真跡;而多少貪癡妄念,封存在此長卷之中。寶藏,也是魔障。

流傳六百多年,三朝十數個主人,歷經偷拐搶騙,風霜回祿。如沈石田所言,黃翁在仙之靈有所護持。當時,他只道是舊跋歲久脫去而原畫無恙,殊不知它乖舛的命途還在後頭。沈石田當年已然是個苦主,自己好不容易收得此畫,請好友提跋,卻被友人的不肖子偷去變賣,後來在市場重遇,無力購回。他在富春山居圖上的跋,竟是此畫被別人買去後找他來提的。他自我安慰,定是黃翁地下有知,另擇人而陰授,自己沒那福份擁有。友人妙喻:這不就像婦科醫生為前女友接生?苦哉石田。

百年之後,畫到了董老師手上,從此身價再漲。富春山居成了董其昌南北宗立論的實際教材,大癡道人被歸到了王右丞南宗一路,此畫與江山雪霽成為畫禪室裡兩大至寶,觀享一日清福,心脾俱暢。萬曆四十四年,董家遭難,暴民將董其昌宅邸燒了個精光,且不論起因為何,也不知什麼緣故,此畫再逃一劫,萬幸。

又過了半世紀,鄒之麟寫了一段長跋於後,嘮嘮叨叨,費盡唇舌,為的就是勸好友吳洪裕,也就是當年此畫主人,別對此畫太過執著,還搬出蘇東坡與龐居士一同來勸,「但願空諸所有,不欲實諸所無」。但我說鄒老,您開頭這類比也太糟了,把子久畫比做書中之右軍,殊不知那蘭亭集序正躺在太宗老爺的身邊嗎?搞不好吳洪裕就是看了你這文章來的啟發,有樣學樣。

還是燒了,吳洪裕的遺願,以畫殉葬。且不只一幅,傳說尚有智永真跡、唐寅高士圖等,全部放在他的榻前,付之一炬。此時不知是否黃公顯靈?又迸出個不肖子孫,吳洪裕的姪子吳子文,即時偷天換日,扔了另一卷進去。無奈富春山居還是從此身首異處,燒成了兩段。同遭此劫的難友,唐伯虎高士圖,也被搶救出來,四段只存其一,這次同在故宮展出。

乾隆老爺子一生最鍾愛的畫,也是富春山居。前前後後提跋五十五則,填得滿山遍野,慘不忍睹。最尷尬的是,真假兩本富春山居圖都在他手上,他堅持假的子明卷為真跡,正版只留下梁詩正代寫的御識。究竟他確實無法辨別真偽?亦或拉不下面子,將錯就錯?兩版無論是筆法還是布局都有高下差異,更容易辨別的,是大癡道人在子明卷的題識,對照任何一則黃老的書跡,都找不到這般油滑的字,B級仿品。我寧願相信,乾隆老爺子是顧全顏面之餘,索性把愛慕之情都發洩到假貨上頭,留下真跡一片清朗。

一九三八年,抗日戰爭正起,吳湖帆自上海汲古閣曹友卿之手,發掘了始終在民間輾轉的剩山圖。多年戰火紛擾,剩山圖一直被吳老妥善保存,直到五六年轉售給浙江省博物館。十年後,文革開始,吳家數代留傳的金石字畫被抄掠一空,吳老躺在醫院中接受批鬥,兩年後自殺,大癡富春山圖一角人家,家破人亡。剩山圖,再逃此難。

如今,富春山居圖已是共同文化財產,由兩個分割的政體所持。躺在櫥櫃裡,老態龍鍾的它,已無力再寫歷史,再也沒有後人能夠續寫題跋感言,如果沒有意外,它只能在博物館中安享天年。看看滄桑的它,感受大癡山水的魅力,它也正瞧著你,六百年來一個有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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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1.2011

神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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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5,11
in Pompidou Centre, Paris


那天是二戰紀念日,一早晃到羅浮宮邊上的咖啡館覓食,隔壁一桌日本人,老中青三代。那位中年女士越看越是面熟,我嘴中嚼著可頌,腦裡攪著她的名字,死活拼不出來。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前去搭訕:「您是建築師吧?」-「是啊」,她回答,表情略感意外。「from SANAA?」-「Yes」。果然沒猜錯,的確是妹島。

實在丟人,怎麼就是唸不出Sejima這姓。從前貪圖方便,日本名字時常只記漢字發音,今天自食惡果。雖然在建築界已是如日中天,眼前的妹島女士一點架子也沒,說起話來帶著一絲絲羞澀,日本式的應對禮節。她銳利的眼神中散發著一份沉著,一襲不太符合年齡的紫色套裝搭配紫色長襪,隱約洩漏出設計師的身份。此次帶著老母親出遊巴黎,無奈被我這個唐突的路人甲給認了出來。

隨後在龐畢度中心的常態展館裡,再遇大師一名。建築小廳正展出Paulo Mendes da Rocha,牆上的螢幕播著他手持粉筆在黑板上解說的畫面。記憶被拉回到三年前的那個早上,就在聖保羅的同一個工作室裡,曾經見過這位瀟灑的建築師,滔滔不絕的談論他的建築哲學。

場景設定在五十年前,小房間裡樸素簡單,沒有絲毫裝潢。拼木磚地板、泛黃的白牆、被鎢絲燈燒黑的天花、黑板、藍圖櫃、檔案架,還有千刀萬剮的一張大工作檯,古色古香。如果不是有兩台陽春電腦擺在一角,沒人能辨別這裡處於二十一世紀。而老先生的裝扮完全融入場景,白衣白褲,卡其西裝外套,老派卻不失風範。手上的煙從不間斷,一個小時抽掉半包,想當年他八十歲。

曾經見過不少建築大師,對Mendes da Rocha的印象特別深。舉手投足如戲劇般的人物,卻沒有任何言行是裝出來的。那天他談的不是自己的作品,而是老莊哲學,一種透過建築表達的道家學說。他用一張白紙作為模型,講解結構力學之道;將設備管線裡的水,賦予道德經裡的善;把建築形式的生成,當作順天而行的必然結果。這些乍聽毫不實用的形而上論,同時也是充滿智慧的體悟,值得細細咀嚼。

他有一件離奇的傑作,Pinacoteca do Estado de São Paulo,聖保羅州立藝廊的更新案。其設計非關造型,不屬任何派別,原本一棟二十世紀初的折衷主義建築,被他把裡裡外外的古典裝飾與線腳全部扒光,像剝了層皮似,露出粗糙的紅磚毛胎,再另外植入現代的鋼結構與玻璃,新增採光天井與動線。材料新舊交織而大膽,空間裡迴盪著的,恰似他那一份特立獨行的風骨。

常言道,「字如其人」。類比到建築上頭,也別有一番趣味。


Mar 2008
São Pau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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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2011

眾神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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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11

Jardins et Parc
Château de Versail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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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2011

Secret Gard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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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enheim Palace, Oxfordshire
03.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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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2011

奇花譜【壹】-玉藤

.Strongylodon macrobotrys
Kew Garden
02.05.11


潘朵拉星上的植物嫁接到了地球?張大嘴巴望著這一串串冷豔絕倫的花,看傻了眼。在親眼目睹之前,無法想像世間有如此這般琉璃碧色,青出於藍又勝於藍。

這種樹藤原生在菲律賓的熱帶雨林中,俗名叫Jade Vine,屬於豆科植物。攀附在樹木上,花序吊掛可長達三米,靠蝙蝠來授粉。其花色在植物界極為罕見,稱得上是一孤例。想像人與此花的首次邂逅,在幽邃的深林裡,抬頭忽見片片寒光閃爍,如此奇花綻放眼前,時間頃刻凝結,空氣瀰漫著無色無味的冰冽香氣,飄然,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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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1.2011

正牌馬子

.Musée Cernuschi
Paris


「這馬子正啊!」

每聽到人用馬子這個詞,心中總要嘀咕一句:「大哥,你知道馬子是什麼嗎?」。這回,我也逮到機會用用這詞,況且這馬子確實很正。

Cernuschi所藏這件曲線豐滿的晉代越窯青瓷,就是一千多年前的古典馬子,本名叫虎子,生於漢朝。到了唐代,因為跟李家皇帝的祖輩沖名,不得不改,這個中國器物造型史上最生動的設計,從此改名叫馬子。

而這老虎造型又從何而來?還得扯到飛將軍李廣。西京雜記所載,李廣出獵射虎,一矢斃命,回去拿老虎頭骨當枕,還鑄了一個虎型的銅製小便器,以示輕蔑。這則軼聞可說是李廣射石故事的補充版,同時也為「虎子」這樣古代溺器增添傳奇色彩。

姑且不論故事的可靠性,把小便器做成老虎造型,把老虎嘴當成了承接口,這等奇思妙想怎不教人興奮?昂首的虎頭兼具功能性,側向開口高於盛水線,入水不易濺;頸後連接提把,一體成型;尾端削平,尚可立放。更絕的是它滿足了男人每天對著老虎撒尿的優越感。

雖然後來虎子改成了馬子,至今我倒未見有做成馬造型的溺器,想來氣勢大減,遠不如老虎威猛。不知道什麼原因,馬子成了流行用語,但再次呼籲,下次用「馬子」這等黑話之前,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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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7.2011

Parc de Bagate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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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4.2011

Parc de Bagatelle
Pa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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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8.2011

City and the Sex

慾望城市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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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 Cuypmarkt

Chilli chocolate, Lite Dark

Cured Wagyu beef, Yolanda en Fred de Leeuw

Candle stand, Droog

by Bruce Nauman, Stedelijk Museum

Brasserie Keyzer

De Drie Fleschjes

Red Light District

Erotic Museum



12.03.11
Amsterd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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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2011

一字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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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ée Guimet , Paris
26.03.11


長蛇一字陣,以各色宋瓷佈置,三軍井然,由白到黑轉青,邢定吉建耀龍泉。橫看瀟灑,縱觀則奇幻,從兩端生門望進,目眩神馳。

生平只見過一次比這更加強悍的陣勢,零六年由台北故宮擺下,同樣一字排開,裡頭全是汝家軍!傳世所存一半的汝窯整器,聚集在同一個透視消點裡,所見一片雨過天青,沁人心脾。

4.01.2011

In Praise of Shado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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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能危機,大家急思替代能源;而曾經,日本文豪谷崎潤一郎想得卻是更根本的問題-為什麼我們的生活需要這麼亮?

當年,一間著名的京都老料亭隨潮流換上電燈,他大失所望,堅持店家在他的房間點上蠟燭。這是一種對舊時代的依戀?還是拒絕現代化的固執?谷崎先生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明亮的用餐室,毀了日本料理的體驗。只有在燭光下,日本漆器才能真正展現它的魅力,幽邃且璦璦含光,如一池深潭。黑漆上的灑金蒔繪,也許繁複過了頭,但在昏暗搖曳的光影中,含蓄的靈魂終被照亮。閃耀的材質,必須以朦朧的眼來欣賞。這份美感,是老匠師們事先所設想,可惜,在無處不亮的現代世界裡,人們無緣發現它。當碗裡盛的東西,和微微閃爍的光暈融為一體,不知道是湯,是漆,還是金,一同被細細品嚐。

這本特殊主題的小品文,從各個不同的層面探討東方人對於暗與含蓄的審美偏好,從廁所、宣紙、玉器、漆器、屏風、服飾、戲劇….到女人。透過絕妙的文筆,在古代與現代交替之際,紀錄一段源於文化與自身經歷的體會。告訴世人,一些不復存在,或是值得存在的,陰暗中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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