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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二戰紀念日,一早晃到羅浮宮邊上的咖啡館覓食,隔壁一桌日本人,老中青三代。那位中年女士越看越是面熟,我嘴中嚼著可頌,腦裡攪著她的名字,死活拼不出來。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前去搭訕:「您是建築師吧?」-「是啊」,她回答,表情略感意外。「from SANAA?」-「Yes」。果然沒猜錯,的確是妹島。
實在丟人,怎麼就是唸不出Sejima這姓。從前貪圖方便,日本名字時常只記漢字發音,今天自食惡果。雖然在建築界已是如日中天,眼前的妹島女士一點架子也沒,說起話來帶著一絲絲羞澀,日本式的應對禮節。她銳利的眼神中散發著一份沉著,一襲不太符合年齡的紫色套裝搭配紫色長襪,隱約洩漏出設計師的身份。此次帶著老母親出遊巴黎,無奈被我這個唐突的路人甲給認了出來。
隨後在龐畢度中心的常態展館裡,再遇大師一名。建築小廳正展出Paulo Mendes da Rocha,牆上的螢幕播著他手持粉筆在黑板上解說的畫面。記憶被拉回到三年前的那個早上,就在聖保羅的同一個工作室裡,曾經見過這位瀟灑的建築師,滔滔不絕的談論他的建築哲學。
場景設定在五十年前,小房間裡樸素簡單,沒有絲毫裝潢。拼木磚地板、泛黃的白牆、被鎢絲燈燒黑的天花、黑板、藍圖櫃、檔案架,還有千刀萬剮的一張大工作檯,古色古香。如果不是有兩台陽春電腦擺在一角,沒人能辨別這裡處於二十一世紀。而老先生的裝扮完全融入場景,白衣白褲,卡其西裝外套,老派卻不失風範。手上的煙從不間斷,一個小時抽掉半包,想當年他八十歲。
曾經見過不少建築大師,對Mendes da Rocha的印象特別深。舉手投足如戲劇般的人物,卻沒有任何言行是裝出來的。那天他談的不是自己的作品,而是老莊哲學,一種透過建築表達的道家學說。他用一張白紙作為模型,講解結構力學之道;將設備管線裡的水,賦予道德經裡的善;把建築形式的生成,當作順天而行的必然結果。這些乍聽毫不實用的形而上論,同時也是充滿智慧的體悟,值得細細咀嚼。
他有一件離奇的傑作,Pinacoteca do Estado de São Paulo,聖保羅州立藝廊的更新案。其設計非關造型,不屬任何派別,原本一棟二十世紀初的折衷主義建築,被他把裡裡外外的古典裝飾與線腳全部扒光,像剝了層皮似,露出粗糙的紅磚毛胎,再另外植入現代的鋼結構與玻璃,新增採光天井與動線。材料新舊交織而大膽,空間裡迴盪著的,恰似他那一份特立獨行的風骨。
常言道,「字如其人」。類比到建築上頭,也別有一番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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